上海市警察局位于福州路185号,宝山记得这幢大楼在民国二十四年6月建成时,还是公共租界工部局的中央巡捕房。那时宝山是巡捕房的华警。在南京路、九江路以及汉口路上,黄浦江吹来的风一年四季贯穿在他的头顶。宝山每天执勤巡逻时,提着根橡皮警棍,胸前挂一个英格兰出产的银色警哨,也就是上海人说的“叫子”。他就这样游荡了几年,后来日本人耀武扬威地来了,租界警务处改成他们的警察部,警视总监是一个名叫渡正监的男子。
宝山对这些基本不管。他只是扔掉那只“叫子”,被调到刑侦处开始破案子了,大大小小的案子破了一大堆,卷宗摆在一起有烟囱那么高,其中也有不少人命案。一转眼到了民国三十二年的7月,日本政府处心积虑演了一场戏,把租界“自动交还”给汪精卫。渡正监于是拍拍屁股走人,过来接替他当警察局局长的是兼任上海特别市市长的陈公博。
宝山在车里想着这些时,炳坤已经将车子开进了福州路185号的大院。雨丝依旧细细地飘着,宝山望着楼顶办公室几扇开了灯的窗户,又想起三年前日本人投降时,就是周正龙推开眼前这扇被雨淋湿的铁门,迎来了接收上海市警察局的宣铁吾。那次周正龙对宝山笑笑,笑得很甜,说新来的局长是我老乡,他姓宣,宣布的宣。宝山就从头到脚看了一回周正龙,感觉阳光洒在身上有点痒,他随即笑眯眯地说,你这皮鞋和衬衫是不是刚买的?新来的是局长,又不是你们家的新娘。
周正龙这天在办公室里给宝山泡的是铁观音,宝山喜欢在他这里喝茶。
炳坤用粉笔在黑板上大致画了一张现场模拟图,门口特别标出了踩在血迹上的一只脚印。他说,根据已经从丁医生房里拿到的鞋子比对,脚印和鞋子的尺码是吻合的。丁医生在一楼开诊所,平常住的房间在二楼张静秋的隔壁,他住在里面一间。
宝山静静地听着,一边喝茶,一边专心吃着周正龙老家的特产,装在纸袋里的诸暨炒香榧。他认为香榧的香和葱油饼的香是截然不同的香,香榧剥开后,有一种阳光下树林和山野的味道。不过他对周正龙说,脆是真脆,只是今天这香榧有点咸,盐放多了。
周正龙把香榧袋子提回去,说可以讲案子了,你都快吃掉我一斤香榧了。
宝山有点遗憾,站到黑板前指着那张图说,我认为凶手是爬窗进来的,杀人后也是从窗口离开的。
你觉得不是丁医生杀的人?周正龙说。
宝山没有回答,想了一阵说,先找到姓丁的,明天痕迹科出来的检验结果很重要。
不过宝山没有想到,痕迹科后来从现场没有提取到任何有价值的指纹和脚印。凶手像是飞进来的一只蝙蝠,连一粒灰尘都没有留下。
第二天一早,炳坤在办公室等宝山。他给宝山擦完了桌子,拎来一壶开水,还把当天的报纸摆在他桌上。这时候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宝山的妻子来喜。来喜看一眼炳坤,犹疑了一下说,你们昨天是不是加班?宝山怎么一个晚上都没回去?
炳坤有点诧异,但还是安慰来喜说,你坐下,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