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山非山处见云深

（晨雾未散的山寺庭院，石阶上结着露水。穿灰布袍的老者正用竹帚清扫落叶，忽闻山门处传来急促脚步声。一位背负长剑的年轻人跌坐在门槛前，剑穗沾满泥浆）

年轻人（喘息）：师父！我用了整整三年才走到这里...您可知道那座山？

老者（继续扫叶）：老衲日日在此扫山门，倒是常闻山门外的山。

年轻人（突然站起）：不是这座矮丘！是真正的山！高得能刺破云层，山腰缠着铁灰色的雾，山顶终年积雪闪着银光。三年前我在山脚酒肆听人说起它，他们说那是天下第一险峰。

（竹帚扫过青石板的沙沙声忽然停住）

老者：施主眼中有血丝。

年轻人（握紧剑柄）：我同七十二道山涧搏斗过，被毒藤绞断过三根肋骨。第七次跌落冰崖时，左手小指永远留在了冰缝里。可昨夜我终于站在峰顶——却发现山那边...还是山。

（老者从袖中取出素帕递过，年轻人怔怔盯着帕角绣的云纹）

老者：且随我来。

（转过九曲回廊，古铜钟在晨风里轻晃。年轻人突然疾走两步撞向铜钟，沉闷声响惊起飞鸟）

年轻人（额头抵着钟面）：为什么！他们说登顶就能看见沧海！

老者（舀起竹筒浇灌钟下青苔）：钟声传不过三重山。你且看这苔痕——（指尖拂过石缝里星星点点的绿）三十年前它就在此，见过九千次日出，依然只长三寸。

年轻人（猛然转身）：师父是在说我不该登山？

老者（微笑）：老衲种的苦丁茶该采了，施主可愿帮手？

（茶室窗棂半开，泥炉上新雪初化。年轻人盯着在沸水里沉浮的茶叶，忽然将茶盏重重放下）

年轻人：弟子愚钝！那山明明就在眼前，为何...

老者（往壶中添了枚松果）：施主请看窗外竹影。

年轻人（蹙眉）：不过是影子。

老者（将茶汤注入冰裂纹盏）：此刻竹影在窗纸上，半刻钟前在石阶旁，日出时在西墙根。施主说“不过是影子“，却不知自己追着的，也不过是山影。

（茶烟袅袅中，年轻人握盏的手微微发抖）

年轻人：可那些伤痕...那些险些丧命的夜晚...

老者（推开东窗）：且看那棵老梅。

年轻人（顺着望去）：枯了大半，只有两三枝开着花。

老者：二十年前它被雷劈作两截，如今伤口里生着新芽。（忽然将残茶泼向树根）当年我也问过先师同样问题——山为何是山？

年轻人（瞳孔收缩）：先师如何回答？

老者（指向廊下积水）：他说你看这水，盛在钵里是圆的，流进山溪是长的，冻在檐角是尖的。昨日你见山是阻碍，今日见山是答案，明日呢？

（暮鼓声自远处传来，年轻人突然拔出长剑。剑光闪过，案上竹枝应声而断，断面渗出清冽汁液）

年轻人：若我斩断这执念呢？

老者（拾起断竹插入陶瓶）：施主可知后山有眼活泉？泉水四季常温，却养不活名贵莲花，只生些寻常浮萍。（忽然将断竹转向西方）你且细看这截口。

年轻人（凑近时愣住）：这...年轮竟是螺旋状？

老者（指尖抚过蜿蜒纹路）：三十年前大雪压断时便是如此。它不曾纠结为何独自分叉，照样在断处开新枝。

（夜色渐浓，佛前长明灯突然爆出灯花。年轻人望着自己残缺的左手，突然笑出声来）

年轻人：所以雪峰顶的寒风，原是在教我呼吸？

老者（添了勺崖蜜在青年盏中）：你且闻这蜜香——（窗外传来细碎振翅声）后山的野蜂，从来不肯在雕花木箱里做窝。

年轻人（举盏齐眉）：最后一个问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算愚勇否？

老者（推开所有窗扉）：看那满天星斗。（山风穿堂而过，佛龛前的经卷哗哗翻动）二十年前先师圆寂前夜，曾指着银河说：“你看那些星星，每颗都在不可为处燃烧“。

（晨光初露时，年轻人将长剑留在佛前。下山路上，他停步回望——山门石阶的老者仍在扫落叶，竹帚划过青石的轨迹，恰似当年雪峰上的蜿蜒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