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松声深处问残局

（秋雨初歇的午后，山坳里蒸腾着白雾。戴斗笠的老者独坐枫树下，面前青石棋盘落满黄叶。忽有马蹄声破雾而来，玄衣少年翻身下马时，腰间玉坠与铁剑相撞作响）

少年（剑鞘击碎石阶青苔）：都说先生是方圆百里第一国手，可否与晚生弈一局？

老者（拾起沾泥的枫叶）：这叶子原本该落在西南角。（指尖轻弹，红叶正覆住“天元“位）

少年（冷笑）：先生怕输？

（老者从袖中摸出布囊，倒出三十三枚黑石。棋子触盘时，惊起正在啄食的灰雀）

老者：此局始于丙辰年霜降。（指腹摩挲棋盘裂缝）那年山洪冲毁半局，先师临终前说：“等个摔剑之人来续“。

少年（猛然按剑）：先生认得我？

老者（将白子罐推向前）：施主杀气太重，该执白。

（对弈至第七手，少年忽然抓起五枚白子拍在边星）

少年：五虎断门！三年前江南棋圣便败在此阵！

老者（黑子轻点三三位）：昨日巡山，见崖柏新断处有蚁群筑巢。（落子声惊走叶底螳螂）它们不知何为断木，只当得了通天塔。

少年（耳根涨红）：先生是在嘲我棋路刚硬？

老者（指向崖外云海）：施主请看那缕游云——（云气正吞没孤峰）一刻钟前像白龙，此刻已成絮，再过半盏茶...（黑子突然打入白阵腹地）

少年（剑穗剧烈摇晃）：这不合棋理！

老者（拾起飘落的松针）：昨夜西风折断的。（将松针横亘在棋枰劫争处）你看它此刻像不像楚河？

（少年突然掀翻棋罐，白玉子滚入溪涧。惊得饮水的麂子跃过断桥）

少年：这根本不是围棋！

老者（俯身捡拾棋子）：当年先师在此摆下残局，用的本是山枣与碎石。（忽然举起枚浸透溪水的白子）你听——（棋子与青石相击，竟发出编钟余韵）

少年（怔住）：这是...

老者：山南有座前朝钟楼，二十年前惊雷劈碎十二口铜钟。（将棋子排列成北斗状）这些是最后的残片。

（暮色渐浓时，棋盘已覆满黑白漩涡。少年突然呕出口鲜血，染红星位间的黄叶）

少年：十年...我访遍七十二名手...（指甲抠进棋枰裂缝）这局到底叫什么？

老者（将染血枫叶覆住少年眼睑）：叫“见山“。（起身抖落僧袍上的松针）该去喂鹤了。

（鹤亭残碑旁，少年盯着老鹤被斩断的右足。那鹤却单足立在寒潭中，悠然啄食水面倒影的星辰）

少年：它的脚...

老者（撒出把带壳青稞）：壬寅年冬，为救坠崖樵夫被冰棱所伤。（忽然轻笑）之后反而悟出独足舞空之术。

少年（猛然抓住断碑）：先生早知我为何而来！

老者（以竹杖叩击碑文）：这是先师手书《烂柯谱》，可惜被雷火毁去大半。（杖尖忽指少年心口）你心里那局棋，可比碑上残谱完整？

（夜枭啼叫声中，少年突然拔出佩剑。剑光闪过，十余株山毛榉齐腰而断，惊得栖鸟在月光里织出乱网）

少年：若我斩断胜负心呢？

老者（接住飘落的雀羽）：后山有眼活泉，专产无根石。（将羽毛插在断树年轮上）那些石头日日被激流冲刷，却生出比玉还润的棱角。

少年（以剑拄地喘息）：先生为何不问我姓名？

老者（指向东南峰峦）：二十年前有颗陨星落在那处。（从怀中掏出焦黑棋石）先师说它燃烧三昼夜，如今不过是块磨刀石。

（晨露未晞时，棋盘已结满霜粒。少年蜷在亭角，怀中紧抱断剑。老者将黑子排成环状，白子恰似雾中游龙）

少年（梦呓）：爹...那局棋明明该赢...

老者（将热姜汤放在少年额前）：寒露后山的野姜，专爱长在背阴崖缝。（忽然掀开石案）你且看这棋枰背面。

少年（瞳孔震动）：这是...血痕？

老者：甲子年流寇入山，先师坐化于此。（苍老手指抚过暗褐纹路）你看这些纵横线——（血迹恰与棋路重叠）像不像另半局棋？

（日上三竿时，少年将佩剑埋进鹤冢。下山途中驻足回望，见老者仍在枫树下摆棋，一枚黑子正坠向深涧，惊起白鹤冲开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