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最大的理由

朝着雪峰山驿站的方向行去，在距离不足数百米的地方，昭离和姜耀看见了一具尸体。

尸体被相当残忍的咬断了喉咙，全身都被撕扯的坑坑洼洼，血肉碎块撒的满地都是，就好像被熊孩子砸碎的拼装积木一般。

血液已经流干了，它们汇聚在小小的凹陷之中，倒映着幽冷的月光，如同一只只不甘的眼睛。

它们望向天空，等待着一场雨水的冲刷。

“昭离大哥，是……周瑶。”姜耀在一颗树边上发现了滚落的脑袋，那还算姣好的脸此刻已经彻底扭曲的不成人样，一半是因为独眼魔狼粗暴的蹂躏，还有一半则是周瑶自己。

明明生还的希望尽在眼前，明明甩开了那个少年伸出的手……可到头来，还是被追上了。

被独眼魔狼，也被姗姗来迟的报应。

对于这个恩将仇报的女人，昭离的反应相当平淡，他在姜耀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抬起脚，往地上狠狠一跺。

轰！

泥土飞溅，少年的脚陷入大地，重新拔出来时，就形成了一个小坑。

紧接着，昭离抱起周瑶的脑袋，合上眼皮，将其放入坑中，封上泥土，双手合十。

完成了简单的埋葬仪式。

“走吧。”完成了这些后，昭离便招呼着将要离开，姜耀下意识的跟在这少年身后，欲言又止。

他想要问昭离为什么要安葬周瑶，可不知为何，他并不感到太意外。

这少年好像一直都是这么温和的人，从未变过。

但是，当两人终于回到了雪峰山驿站时，昭离忽然转身看向了他。

“你把我想的太好了，姜耀。”少年淡淡道，“我是因为愧疚才这么做的。”

“愧疚？”姜耀惊呼出声，“大哥你还说自己不够好……对于这种背信弃义的人，你竟然还会感到愧疚！”

“不是这种蠢到让人发笑的‘愧疚’。”

昭离摇头：“我已经做好让周瑶付出代价的准备了——在她把我推向独眼魔狼的那一刻。”

“只是我究竟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处理她呢？将她抓住送到魔法协会？把她丢到独眼魔狼面前？或是更为直接的——将她杀死？”

“坦白说，当看见她的尸体时，我内心非但没有任何同情，反而感到了快意。”

“这不是很正常吗？”姜耀小声嘀咕，“换成我来也会这么想。”

“不。”昭离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姜耀，“这样是不对的。”

“我会对多行不义的恶人报以嘲笑，但不应该在被妖魔杀死的人类面前无动于衷。”

“在仇敌之前，我们首先都是人，是理应携手互助的同胞。”

回想起那时候冰冷而又高远，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如虫豸般渺小的感觉，昭离就忍不住抿了抿嘴：

“决不能连这种理所当然的感情都失去了……”

姜耀怔怔地看着昭离，恍惚间，他好像看见昭离身上被强烈而动人的光晕所包裹，温和的叫人移不开眼睛。

那是光。

如此的明亮。

它并不属于自己——当再度意识到这一点后，姜耀心底只剩下平静。

他知道自己此生都无法成为这样的人了。

但是他为自己能亲眼见证这份闪耀，而由衷的感到了幸运。

“请你，杀了我吧。”他听见自己说。

少年朝他望了过来，满怀不解：“什么？”

“因为我也曾和他们一样，为了私欲而试图陷害你。”姜耀低着头，“那个时候，是我主动同意了王涛的怂恿，想要逼你使用履魔具……”

“但是你也为了救我，握着一根钢管站在两头独眼魔狼面前。”

昭离伸手点着姜耀的心口，轻笑着道：“你已经死过了，在你朝魔狼咆哮的那一瞬间，软弱的你就已经死在了昨日。”

“我又怎么会对一个如此英勇的猎人举剑呢？”

姜耀难以置信的抬起头，而银发的少年已经转身离去，只是挥了挥尚且完好的右手，无声告别。

他下意识伸手，忽然感觉衣服口袋鼓鼓囊囊的，低下头去，当看清胸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时，就不由得瞪大眼睛，紧接着有泪珠自眼中滚落。

在周围猎人们诧异的注视下，堂堂七尺男儿握紧了心口的两枚狼髀石，痛哭失声。

而少年，已经悄然离开了雪峰山驿站，坐在了回到博城的汽车上。

“去魔法协会。”昭离躺在车后座上，疲倦的闭上眼睛。

鲜血淋漓的第一课，结束了。

————

在这个接近凌晨的深夜时间，博城魔法协会沸腾了。

因为有一位左臂几乎报废的银发少年，站在了协会的大门前。

但令人们真正感到震惊的并非是他，而是在数个小时前就开始坐立不安，更是在昭离出现的那一刻就飞奔出办公室，乳燕投怀般扑到他怀里的魔法协会长老·亡璃。

当两人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在一起的时候，魔法协会陷入了短暂的安静，紧接着就有叮铃哐啷的声音响成一片，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跑出岗位，趴在窗户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协会门口的相拥，交头接耳，难以置信。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真的是亡璃长老吗？”

“对谁都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一天说话不超过五句的亡璃？”

“听说杨长老不小心碰到她，结果被她给打进医院了。”

“所以这少年是谁啊？竟然能被亡璃姐这么特殊对待……难道说是，男朋友？”

“No——！”有人发出了哀嚎，“这种事情我绝不接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亡璃长老怎么能对未成年人出手……有本事就冲我来啊！”

“楼上的你在想屁吃。”

“等等。”一片骚乱中，终于有人后知后觉，“这少年……好像是亡璃姐的弟弟？”

“啊，对，我曾经看到过这个少年来送过便当！”

“原来如此，是她的弟弟啊。”

“只是弟弟啊……”

谈论声短暂停了片刻，紧接着，协会里的男性工作人员异口同声：

“可恶，果然还是好羡慕啊！”

“能和亡璃长老贴贴什么的，呜呜呜，我也想要！”

在博城魔法协会里有一个长相绝美，实力强大，却又拒人千里之外的美少女长老，这件事情是出了名的。

可即使是与这位冰山女神朝夕相处的人们，也是第一次看见亡璃露出这幅模样。

如此的关心，如此的焦急。

当指尖触碰少年左臂上的伤口时，就轻咬着下唇，修长的睫毛轻颤，哪怕是习惯了冷漠的俏脸，也流露出了一丝心疼的神色。

就好像这个少年是她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昭离将手搭在她的腰际，微微低头就能看见亡璃乌黑的秀发，嗅到她身上的淡淡清香。

少女的身体是如此轻盈，如同羽毛般贴在他的胸口，若非左臂已经使不上力，此刻又在协会的大门前，昭离真想将亡璃抱在怀中，就这样靠在一起，闭上眼睛，抚平他生死搏斗后留下的创伤。

而就在这个念头浮现的时刻，亡璃忽然动了，她牵起昭离的手，径直走进了魔法协会。

迎接着周围人诡异的‘注目礼’，昭离有些哭笑不得：“姐，这是要干什么？”

“你受伤了。”黑色长发扎成的马尾扬起，亡璃带着昭离来到了办事处，迎着工作人员好奇的目光，淡淡开口：

“我要请假。”

“又要请假？”没等工作人员苦笑，旁边就有人发出了惊愕的声音，一位男子走了过来，目光在亡璃与昭离紧握着的手掌上停留片刻，又很快移开目光，严肃道：

“按照协会规定，除非特殊情况，值班的长老不能请假，更不能擅离职守，亡璃你昨天就已经早退了，还是我帮你代的班，才把这件事情给压下去！”

要是你今天还无故请假的话，就算身为长老，也会被惩罚的！”

昭离认得出来，这个穿着深蓝色衬衣的男子名为杨作河——就是那位不小心碰到亡璃，被她打进医院的倒霉蛋，也是在原作中始终守护着博城的中阶法师。

看得出来，这位认真负责的长老似乎对自家姐姐有意思……只可惜亡璃对其他人向来都是不假辞色，杨大长老的这份真心，注定要付之东流了。

果不其然，面对杨作河的提醒，亡璃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滚。”

滚……杨作河表情一僵，他虽然老是在这位同事面前灰头土脸，但被如此直白的嫌弃还是第一次。

连昭离都抽了抽嘴角，扯了扯亡璃：“姐，别这样……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面对昭离的劝阻，黑发红瞳，如夜之精灵般美丽的少女转过身来，用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盯着他，开口，仍是那句话。

“你受伤了。”

对于她而言，这便是最大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