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憎恶感浮上心头,如同看见窃贼伸向自己珍宝的手,亦或者臭水沟的污泥跟着鞋底一起踩进家门。
总之越见卿真想一剑劈开那肉葫芦似的头壳,然后再给它肚子里塞上一把爆竹。
恼怒感转瞬即逝,当越见卿意识到这感觉并非来自自己,而是从眼睛所见延伸而出时,他已经提笔写出一道自己从未写过的灵篆。
先天正阳五雷!
轰隆!!!
漆黑洞窟里无端一声霹雳巨响,紫色电光如狂蟒扑下,直击神像无数手臂怀抱的黑暗。
一声凄厉尖锐的婴啼响起,越见卿浑身发冷,心中破口大骂坑货师父之际,整个人如同深海漩涡吸住,瞬间被扯向无数手臂。
他眼睁睁地看着淼真人咬牙写出灵光密集到恐怖的篆文,海量灵力的摄取令她脸颊都瘦如骷髅,眨眼白发苍苍。
但这道灵篆效果斐然,如同黑色深海中一块苍白礁石,将她牢牢保护在内。
事实上,越见卿被吸走之前,淼真人就已经预感到这一幕提前开始书篆了,她自己没有被吸走,可不知为何越见卿直接穿过灵篆防护,就像影子一样被凭空摄走。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是神像的伴生魙早把他吞进腹中,神像召唤魙鬼,自然也就带走了越见卿!
寒意分成数不清的乱流,疯狂冲击他的心智,脑海瞬息闪过形形色色的画面碎片,心潭正无声无息地变成黑色。
玄牡法似干柴遇火,暴烈地“燃烧”起来。
黑暗黑暗黑暗黑暗黑暗黑暗黑暗黑暗黑暗黑暗还是黑暗,天空是灰色的永远看不到尽头。
“百灵,还在忙啊,要一起去山上找猪草吗?”
同村的女人路过,她怀里挂着个小人,手里还牵着俩稍大些的孩子。
“不……王婶我帮你吧。”
百灵放下手中浆洗的衣服,撩起额头散发笑道。
“这多不好意思。”女人也笑了。
巨大的箩筐像座小山似的冒尖,绿油油的草叶闪着露珠,每走一步都像下雨。
直到“雨水”干涸,百灵才吃力地将筐放下,天色已近黄昏,很快就会变成无边暗夜。
王婶掐了掐孩子手心,“百灵,麻烦你了。”
哭闹声响起,她尴尬笑笑,哄着孩子进屋喂奶。
猪在圈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哼声,百灵站在门口好一会,踟蹰道,“王婶,今年的祭祀,咱们有人选吗?”
半晌屋里才传出声音,“没听说呢……兴许是东边木叔家的傻女,唉你有瞧见我家王二吗?”
“近两天没有呢。”
“他每日都路过菜梗坡打柴,有空帮我瞅一眼,这孩子憨厚总是挂牵别人,忘了管自己……”
“嗯……”
百灵离开王婶家,回去的路上就看见王二担柴放在自家门口歇息。
“嘿嘿。”他傻笑,露出一口黑黄的大牙,满是泥巴的手里捧一块焦薯递给她,尽管高高举起,却还不到她肩膀。
王二是个天生矮子,也很难听懂人话。
百灵冲他摇头摆手推拒,王二只是一个劲往前送,两人退到篱笆旁,百灵只好收下夹生的焦黑土薯。
王二突然发出哑公鸡似的笑声,一把拉住她白皙的手腕就往附近林子里走,边走边脱裤子。
百灵尖叫,当即踹了他个屁股墩,扔掉土薯转身跑进家,将门栓牢牢插紧。
王二光屁股哭着回家了,百灵听着那乌鸦般嘶哑的嚎叫声,脑海里闪过王婶似笑非笑的眼。
是夜,百灵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山腹中,丈许高的黑色神像静默地矗立,那慈悲面孔上顶着一颗肉瘤,葫芦似的阴影在火光的映衬下更显森冷丑陋。
“王婶……”她看向女人的眼神充满哀求,被麻倒的身体只能发出低微的声音。
“那傻女嫁我家王二了,就你清高,清高不得当圣女吗?”王婶抱着孩子冷笑。
“圣女得献祭啊!”
“献祭!献祭!”王二傻笑。
哀鸣的祭女,麻木的人群,血肉剥离中金铁的闪光……哭嚎,欺骗,绝望……
世界世界世界世界世界世界世界世界世界世界世界世界啊正在糜烂,发酵的恶臭来自灵魂还是躯壳?
我叫阿哲,是个货郎,家住灵水镇,因为常年在外奔走,我感觉自己和村里人都不一样,外面的人也和镇子的人不一样。
我想帮他们。
他们总是神叨叨的,又充满恐惧,每年都要祭拜洞子里一个黑色肉瘤,那玩意一年比一年大,我小时候它脖子上只有两颗脑袋,现在已经冒出第三颗了。
它们蜈蚣似地叠着,就像我阿公临走时的模样,瘤子在他脑袋上烂掉,连他的命也烂掉。
阿婆为了祭品能有一颗新鲜果子在崖上丢掉性命,崖不高,母亲带我找到她时还有一口气。
还记得她最后一句话是,别把我带回去,我不上祭台。
母亲很害怕,叮嘱我千万别乱说,可我想帮她,想帮他们。
直到母亲被抢走成为祭女前,她还在叮嘱我,千万别乱说。
我在皇城北郊遇见一位大人,他说我有资质,可以做他徒弟,只要能成为他的出师弟子,我还能拥有爵位,能有进皇城的资格。
这些我都不想要,我把村子里的一切都说给他听,拜他为师愿意侍奉他一辈子。
师父带人去了我家。
后来他们都死了。
镇子的族老将我藏身的山缝围起来,我看见了烟,还有火。
火,好大的火。
明明他们也想摆脱,我在长夜里不止一次听见他们哭泣和长叹,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我?
神明神明神明神明神明神明神明神明啊请献祭我,倘若能将我的苦痛刻进仇人骨血,请献祭我。
“神啊……”
人影酿酿跄跄跪倒,“神啊,我相信这世界终将归于毁灭,您的伟力至高无上,请您告诉我为什么傀儡如此僵硬,该怎样让他们活起来,又十分听话呢?”
他深深地叩首,“我将为您带来祭品,祈求您的指引。”
他企图双手合十,却根本没有手掌,一把黑色短剑绑在右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