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暗巷

宵禁渐近,裴禹怕三个女子拎着一大袋现钱太过招摇,颇为周到的将自己的车舆留给柳嫣,又指了两个孟大福的随从护送她们回去。

临走时还特别细心的嘱咐,务必看到大门平安落锁才能离开。孟大福虽然醉的摇摇晃晃,但脑子异常清醒,很仗义的叫柳嫣随便吩咐那两名壮汉。

并非柳嫣生性多疑、没得良心,实在是裴禹此番突如其来的关切,来得毫无缘由,任谁都会觉得奇怪。

但也没往深处去想,当务之急还是要把这贰佰多贯妥善处理了才好,放在家里属实是不安全。

左想右想,觉着还是血缘靠得住,预备以秋月的名义在钱庄开个户头支付顾堂主的讼师费,剩余的兑了银票在送回华洲老家父母那里。

在梆子声响过第二声后,春仁坊令人沉醉的繁华如潮水般褪去。

原本热闹非凡的街巷,此刻已鲜见行人踪迹,打梆子的修老汉,身影在落寂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

此时日长夜短,又恰逢今日退后了宵禁的时间,他准备巡视完坊后的那条暗巷,就早些回家。

因而老伴说今晚女儿女婿抱着外孙回来探望二老,老婆子特意炖了肥鱼,烫了酒,还做了几道平日不舍得吃的肉菜,就等他一更结束好一家人团聚。

一想到这儿,修老汉嘴角不自觉上扬,皱纹都更深了几分,脚步不自觉加快了几分,手中的梆子也敲得愈发急切。

心中虽急,但修老汉对待工作是兢兢业业不敢怠慢。他干这行当已满五年,整个东街康平坊统共登记在册共有二千八佰多户,八条巷口。走完他负责的商业区域,一圈大概要用多半个时辰。

天色逐渐黑沉,修老汉加快脚步,走着走着,目光不经意间扫向暗巷的尾头。

隐约看到暗巷那头有个半人高的黑影缓慢且诡异蠕动着,与此同时,几声犀利的猫叫夹杂着一声声气若游丝的呻吟,从那黑影处悠悠飘来,那声音哀怨痛苦,如泣如诉。

这声音在这夜黑月高的时分,恰似从九幽地狱传来的森森鬼泣,直直钻进修老汉心底,令他浑身寒毛瞬间竖起,不禁打了个哆嗦,刹那间,冷汗浸湿了后背衣衫,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蹿。

修老汉一更结束,原本想先回家团聚,何必理会这等蹊跷怪事。但那声音起起伏伏,忽高忽低,在寂静的夜里不断撩拨着他的好奇心,便壮着胆子,循声而去。

借着灯笼昏黄的光晕,畏畏缩缩地摸索过去,只见临近巷尾处,猫声不见,一团被黑布袋子包裹的东西,那袋子表面坑洼不平,还沾染着些许泥土,散着几滩大小不一、颜色暗沉的粘稠液体,在灯笼微光下,泛着令人作呕的光泽,好似鲜血干涸后的模样。

随着那微弱却揪心的呻吟声,袋子竟剧烈地颤动起来,每一下都似敲在修老汉的心坎上。他缓缓凑近,一股浓烈的腥臊之气瞬间扑面而来,呛得他几欲窒息。

修老汉咽了口唾沫,颤抖着伸出手,用梆子尖怼了怼到那布袋子,软糯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缩,手像被火灼烧般猛地缩了回来。

随着他的触碰,那布袋暂停声音,不在蠕动,一切都归于安静。

修老汉咬咬牙,双手颤抖着捏住布袋子的一角,缓缓揭开。随着布袋子一点点被打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汹涌而出。

只见袋子里,一只野猫叼着一只血肉模糊的人手,那猫的双眸仿若燃烧着幽绿鬼火,阴阴森森地盯着他,鲜血顺着猫口肆意流淌,而那呻吟声,正是从被啃食之人那半张着、满是血污的嘴里艰难挤出的。

修老汉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手脚冰凉。手中的灯笼“啪嗒”一声掉落,摔得粉碎,昏黄的光晕就此湮灭,黑暗如潮水般瞬间将他吞噬。

他踉跄着往后退,脚步虚浮,仿若踩在棉花之上,后背“砰”地重重撞在墙上,那股冲击力震得他胸腔发闷。

牙齿不受控制地打战,咯咯作响,双腿软得像煮熟的面条,几乎站不稳。

野猫被这动静惊扰,嘴里仍叼着从手掌上撤下来的碎肉,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咆哮,似在警告这个不速之客别再靠近。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浓稠的血腥气息如影随形,修老汉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酸水直涌上喉咙,差点呕吐出来,可极度的恐惧又让他连呕吐的力气都快没了,只能僵在原地,与那野猫和恐怖场景对峙着。

修老汉在这极度的恐慌下,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剧烈跳动的频率陡然加快,好似要冲破胸膛。

他的呼吸愈发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在抽干肺中的最后一丝空气,胸膛剧烈起伏。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瞬间被血腥气息淹没。

他的眼神中满是惊恐与绝望,嘴巴大张,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发出微弱的“呃呃”声。双腿一软。

他整个人瘫倒在地,双手紧紧捂住胸口,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又紧闭牙关,身体痛苦的蜷缩成团。

不过短短几息之间,修老汉的动作渐渐停止,双眼圆睁,空洞地望着前方,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徒留那一具躯壳,与这血腥恐怖的场景一同被无尽的黑暗所掩盖。

修老汉死了,生生将自己的舌头咬断,干涸的血迹还留在嘴边,剩下半截舌头被凌晨觅食的野狗叼走。

连同那具被啃食到血肉模糊的尸体,死在了京都城最繁华的里巷间。他们是被清晨外出倒尿桶的小厮发现。

那人打着哈欠,如修老汉当初那般,看到前方竖躺一人,以为是宿醉的酒汉,便好心上前唤醒。凑近一看,竟然躺一具死相狰狞的老汉,抬眼在往深处一探,是另一具被啃食成七零八落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