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编 唐宋诗学与宋词创作

宋词并没有沿着南唐、西蜀词本色清雅的道路继续发展。因为外部环境发生了变化，词不得不随之改变。宋太祖、太宗对曲子词持蔑视态度，把它视为亡国之音。亡国君臣被掳以后处境艰难，在祸福无常生死难测的环境下，他们无法保持以往的创作状态。李煜终日以泪洗面，其词低徊哀婉充满今昔之感。其他偏霸之主，如孟昶、刘鋹、钱俶等皆不得善终。从五代入宋的词人孙光宪、欧阳炯等也备受猜忌，很少有新的词作。赵宋王朝是通过军事政变而建立的，相对汉唐王朝这个江山来得太容易了，容易到手的东西也容易失去。宋太祖及其后继者费尽心机，要把这个来之太易的江山世世代代传递下去。为此，他制订了防微杜渐的祖宗家法。¹防的结果是把士大夫奋发图强、除弊革新的精神给“防”没了。赵宋王朝美其名曰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但没有给士大夫提供建功立业的机会，士大夫也把过剩的精力用在日常琐碎事务上。以酗酒好色为例，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他有钱也饮，无钱牵马换酒也要饮，且逢酒必醉，醉了就去狎妓，简单而率性。宋人却能搞出许多明目来，宋代士大夫只可用官妓侍宴却不能侍寝，于是他们就蓄养家妓。宋代用契约来管理家妓，从制度上保障了家妓的合法权益，也使雇主得到了更多实惠，士大夫也能遵守这些法规或契约。宋太祖杯酒释兵权时，用官职、土地、美色、亲情去腐蚀功臣宿将的意志，但首先被腐化了的是世家子弟。宋太祖慨叹这些纨绔子弟，除了饮酒听琵琶什么也不会。在这种醉生梦死、纵欲享乐的社会风气下，俚俗词不上台面，高雅词又不合时宜，晚唐五代的“诗客曲子词”因不服水土而惨遭淘汰，于是出现了宋初词作顿衰于往日的现象。

北宋一百六十多年，城市经济繁荣，给文人士大夫提供了一个听歌观舞、流连风月的社会环境。他们把五代十国时惴惴不安的一晌贪欢，变成了百琲邀妓、狂嫖豪赌。柳永的羁旅狎妓和闺门淫亵词是宋初词风的体现，它能够风靡词坛，说明它能适应当时的社会风气。赵宋王朝建立以后，社会风气不是向着淳厚朴实、奋发向上的方向发展，而是朝着纸醉金迷、歌舞享乐的方向堕落。宋词的雅化、理学的兴起，就是针对这种风气而产生的一种救赎行为。即以宋词雅化为例，起初只是一种文人士大夫自觉的个性化行为。每个人都是根据自己的感觉来雅化的。前后词人之间、同门之间认可度并不高。宋词雅化也一直在走偏路，或追求词乐的流行，或追求文字的雅化。方向相同，途径各异；大家叠出，各有一偏。由于缺乏包容理解，即使某些被后世奉为典范的词人，在生前也没有受到多少关注。

南宋一百五十年，先是徘徊在战和之间，后又陷入权臣专制的泥潭。在恶劣的政治环境下，士风日趋无耻。士大夫生逢其时，在创作时往往心有余悸，“怕杀乌台旧案”。²洪迈不无企羡的说：“唐人歌诗，其于先世及当时事，直辞咏寄，略无避隐。至宫禁嬖昵，非外间所应知者，皆反复极言，而上之人亦不以为罪。……今之诗人不敢尔也。”³罗大经说辛弃疾《摸鱼儿》 “晚春”词：“使在汉唐时，宁不贾种豆种桃之祸哉！愚闻寿皇见此词，颇不悦。然终不加罪，可谓至德也已。”⁴其实像这样的词句，在汉唐很少贾祸，而在宋代没有贾祸实属意外。孝宗性情宽厚，在他执政时期也没有权臣擅权。如果这首词出现在高宗时期，即使高宗慷慨大度、不予追究，秦桧也一定会让作者付出代价的！对进步力量的打压，士气就会离散。在南宋后期，国家民族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危机，而士大夫依然留恋歌舞，关心无关痛痒的清雅！唐宋分属两种文化，形成了两种文学风格，士大夫尚雅黜俗的精神未变，只不过换了一种形式。

唐宋诗学对宋词创作上的影响，就是用诗歌成熟的方法理论来提高词的思想品位。宋诗创作表现为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和以议论为诗三种形式。⁵诗词一理、诗词一体，宋词受诗歌的影响也很深。下面，也是从这三方面来论述宋词创作上的特色。

1 邓小南：《宋代“祖宗之法”的核心》,《党建》,2011年5月4日，http://www. dangjian. cn/whdg/201107/ t20110726_260024. shtml．访问时间：2016年3月5日。

2 [宋]刘克庄：《后村词笺注》，卷一《贺新郎》，钱仲联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32页。

3 [宋]洪迈撰：《容斋随笔》,《续笔》卷二，孔凡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239~240页。

4 [宋]罗大经撰：《鹤林玉露》,《甲编》卷一，王瑞来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2~13页。

5 [宋]严羽：《沧浪诗话校释》，郭绍虞校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第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