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上,冯有茂一边流泪,一边嘱咐着儿子,滔滔不绝。冯玉祥坐在炕沿上,低着头,只知呜咽地答诺着。
“张管带、苗管带、高诚义,这三位,你千万不要忘记他们对我家的好处,以后你要想法子报答。我是不行的了,你可千万不要忘记。”
这些话,本来是冯有茂平素说惯的,但在冯玉祥今晚听来,分外觉得悲楚。
张管带为冯玉祥补兵的事,曾尽过不少的心力,虽然并没有成功,然而人家的厚意,总是不能忘记的。
苗管带为冯玉祥补兵,不及通知我的冯有茂,连名字也是他代起的,他那一片关切的热忱,委实使冯有茂感激涕零,曾不止一次地在背后对他致深切的谢意。
高诚义是冯有茂的一个老护兵,冯有茂所以纪念他、感谢他,是因为有过这样一段旧事:冯有茂当哨长的那年,奉命到唐官屯挖河,挖完河之后,又奉令修筑永定河。
大概由于疲劳过度,又受暑受凉,忽然患了泻肚的病,泻得很是厉害。这时冯玉祥正同母亲留在保定,并没有跟他同去,随同冯有茂在一起的,只有护兵高诚义。
因为病态太厉害,通身无力,连大小便都须高诚义扶持。后来越病得厉害,他照料越是细心,一点没有厌烦的表示。这种诚挚的盛情,实在是很难得的,无怪冯有茂提起来,就要念念不忘,并且一再嘱咐我,叫儿子务必要答谢他的厚意。
冯玉祥坐在炕上,越听越觉得悲痛,思前想后,怎么样也难以制止自己的泪。
闲常冯有茂谈话,总爱把他过去的经历以及祖母所受的苦难,反复地说给我们听。这晚上,他自然也谈了不少。他说他当了哨长之后,才买得起四十钱的猪肉,炖小白菜吃饭,这算是顶好的饭食了。他还常常说:“现在有猪肉吃,已经升到天堂里了。”
然而曾几何时,这个幻梦又复破灭。
夜深了,四壁幽黯,万籁无声,衬托得屋内的氛围益发凄凉。冯玉祥的眼泪就同开了闸的流水一样,一直无法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