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佛堂内。
佛像慈悲端坐,双眸微阖,似俯瞰众生疾苦。长明灯火焰跳跃,光影在墙壁上摇曳,映出斑驳的经文壁画。
木晚春双手合十,安静地站在古佛前。
老夫人信佛,便命人着手造了这座小佛堂,也准许后辈跪拜。
“小姐,该上香了。”
灵儿拿起供桌上点好的线香递给主子。
木晚春双手拿起线香举过头顶,弯腰插入香炉,粗糙的手指却显得突兀。
白烟随着风飘荡,幽幽的香气平息了人的躁动不安。
木晚春阖眸,过往如走马观花,一遍遍循环。
—
景和九年,随着婴孩的啼哭,天空变了颜色,雪花在六月的天上飘起。
“此乃大凶之相,是为灾星。今后,令郎之途恐有阻。”
怀真道长游历到此,掐指一算就决定了木晚春的命运。
—
静园。
薛氏躺在床上,侧身摸了摸女儿红扑扑的小脸,虽有不舍,但侯爷发话,她也没有办法,特别是关乎怀儿的前途。
大雨如期而至,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马车上的铃铛作响,伴随婴孩的啼哭,通通淹没在大雨声中。
女婴被送至乡下庄子寄养,算是彻底与侯府切断联系,他们才放心。
担着“灾星”的名头,人人都避之不及,本想养活着就行,但上面主子没什么叮嘱,就说明是彻底舍弃了她。
这些下人仆从本就活得困苦,哪会有闲心照顾一个女娃娃,索性放任不管。
此时的木晚春不过十岁,脑袋却比正常孩童还大,腰腹的肋骨被皮肉包裹着凸出来,活脱脱一个“怪物”。
为了活下去,木晚春只能与狗争食。若是冷了,就去附近的乱葬岗扒来死人衣服穿上。
三月初三,晟国迎来了历来最久的旱情。
赤地千里,烈日高悬,烤干了最后一丝水汽。田野里,像是无声地诉说着绝望,曾经翠绿的禾苗早已枯死,化作一片焦黑。
田庄上,主子赏赐的东西少了大半,粮食早已不得温饱。狗盆里也找不出任何能吃的东西。
幸得主子怜悯,管事的带回半斤猪肉,让厨子烧了,庄子里干活的人这才有了精神。
香味随着干燥的空气钻进木晚春鼻头。她实在是太饿了,而这股香气就如同迷药般,让她丧失了理智。
木晚春从马厩里爬起,疾步冲向厨房,徒手就要抓肉吃。
“滚开!你个贱骨头!还想吃肉!”
厨娘抡起铁铲朝木晚春后脑砸去。
木晚春顿时感觉恍惚无措,身体轻飘飘的,渐渐地,只感觉无数拳头向她袭来,扎进肉里去。
或许是受过伤挨过饿,木晚春极度渴望被爱,甚至于知道自己要被接回府时,手都在颤抖。
她步步小心,处处留心,百般讨好,哪怕知道自己对核桃过敏,也会当着祖母的面吃掉那盘赏给她的核桃酥。
她总是做小伏低,总是在将就别人,只希望父母兄弟能够接纳她,可他们却终究不看她一眼。
每每看到薛氏那种嫌弃的眼神,木晚春就感到后背发凉,仿佛坠入了万丈深渊,就因为她是灾星,就因为她会带来不幸?
后来木清清告诉她,侯府接她回去,不过是为了让她去替嫁,她只是一枚笼络人心的棋子。
“妹妹呀,你也别怪我无情,我将来是要当皇后的,那就只能委屈一下你了。”木清清语重心长地开口,十分同情。
“唉!没办法,谁让你是封建社会的女子呢?姐姐我,想帮你也无能为力啊!”
木晚春看着木清清虚伪的假面,只觉得可笑。她知道,木清清又在薛氏面前嚼舌根子,挑拨他们的关系。
可人家高高在上的将军府怎会接受这门亲事呢?明眼人都知道其中的谋算。
结果显然一见,将军府拒绝了侯府的示好。
穆远侯府也容不下她这个无用之人了,随便找了个住处让她度过余生。
只是这时,她遇见了商贾陆家大公子陆逸尘。
那年花开,寺庙悠扬的钟声敲动了少女的心声,也敲响了她生命的丧钟。
“这是休书。”陆逸尘将休书丢给她,便不再看她。
天色暗沉如墨,黑云沉甸甸地压着,似要将世间最后一丝生机碾碎。
木晚春独自走在回侯府的路上。那封休书,轻飘飘却又重若千斤,此刻正被她无力地捏在手中,纸张被揉得皱皱巴巴,像是她千疮百孔的心。
木晚春张了张唇,可喉咙仿佛被堵住一般,半天说不出话。
寒风刺骨,拍打在她脸上,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崩溃大哭,只是麻木地看着那扇再也熟悉不过的大门。
“被休了还好意思回来!我呸!不知廉耻的东西!”
“赶紧滚吧!”
木晚春不停地叩门,可不知怎么,永远也敲不开那扇门。
是了,如今的侯府早已变了样,侯府的大小姐可是当今尊贵的皇后娘娘。应该叫国公府了。
看啊,下雪了。
木晚春拖着一副躯壳走在小道上,大雪没过了她的头顶,将她淹死在这个寒冬。
濒死前有那么一瞬,木晚春好像听见了言语声。
“哎呦喂,怎么死在这儿了,快丢到城门外的乱葬岗,晦气死了!”
国公府的下人作势要搬,却被一个丫鬟打断。
“你们干什么!住手!”
灵儿红肿着眼,拉开那群人,将木晚春的尸体带到了城南一处山坡葬好,立了衣冠冢。
“小姐,小姐。”
灵儿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木晚春微抬眸,眼波里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沧桑。
“去柴房吧。”
踏出小佛堂时,天色暗了下去,估摸着要下雨了。
柴房内,木清清瘫坐在地上,湿透的发丝凌乱地贴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一缕缕肆意横七竖八地交错,目光呆滞地盯着门口。
轰——
天空响起惊雷,激起飞鸟逃窜,伴着忽闪的闪电。
突然,木清清坐起来,眼神狠戾。
“你来做什么!”
木晚春看着眼前人,目光冷淡,一言不发,仿佛看死人一般。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哪怕是现在这种局面,你依旧是个外人,你觉得他们会多看你一眼吗!贱人!灾星!”
木清清逐渐到了声嘶力竭的地步。
啪——
灵儿抡起胳膊上来就是一巴掌,打完还不忘甩了甩手,嘴上嘟囔着:“小姐!何必来看这种人呢!”
木清清被打得整个人跌倒在地。
木晚春轻笑出声,随手拿起木桌上摆着的空茶盏,倒了热茶水,一步步走到木清清面前,缓缓地,不急不慢地倒在她头上。
柴房发出一阵惨叫,却被雷声淹没。刹时,一道闪电袭来,将木晚春的脸照得清晰可见。
侯府上下的注意力全在老夫人身上,没有人会关注,或者说,是会在意这里的动静。
木晚春从柴房出来,路过小佛堂外的长廊,停下脚步,双手合十虔诚祈祷:“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愿他们都不得好死。”
“要下雨了,回去吧。”木晚春又平淡开口,仿佛一切皆与她无关。
灵儿颔首,跟在主子后面,往幽兰院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