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寂途1

夜色仿佛被火光割裂。

莱亚立于山坡上,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身后十余骑马蹄躁动,满身尘泥与血污。

他静静望着山脚下那片染红夜幕的火海——那是雇佣军营地最后的残骸。

帐篷被烈焰吞噬,旗帜在风中化为灰烬,倒塌的哨塔仿佛倒毙的兽骨横陈荒野,而燃烧的木桩间,帝国军队正在缓缓推进,并开始逐步清理战场。

熊熊大火将夜空照亮如昼,映入莱亚的双眸。

他的面容被火光勾勒出深刻的轮廓,脸颊上几道新伤尚未结痂,血迹与风尘斑驳交融,像是披挂着失败的勋章。

他的眼神没有愤怒,只有沉沉的冷意,像刃口掠过冰川。

“我们剩多少人?”莱亚没回头,声音很轻,像是问给风听。

有人答道:“十三。”

“十三个。”他重复了一遍,然后抬手将兜帽拉低些,遮住脸。

莱亚重新上马,拍了拍马脖子,遍布伤痕的战马轻轻嘶了一声。

蹄声在松软的土地上响起,打破一片死寂。

“走。”他低声说。

他们顺着山脊往西南方潜行,不走主路,也不走军道,只穿些人迹罕至的谷地和坡林,像狼群,也像逃兵。

沿路冷得彻骨,风里带着血和火的余味,吹在鼻腔里像铁锈。

雇佣兵们裹紧披风,谁都没说话,只有马鞍的吱嘎声和偶尔蹭过枯枝的刷响。

一夜未眠,火光被抛在身后,雾气慢慢压下来,天色开始泛青。

“我们去哪,大人?”有个伊莲娜低声问,声音里透着疲惫。

莱亚策马走在最前,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握紧了缰绳,看着远方薄雾中的海潮和林线.

“先回撒纳拉。”

几天后

他们穿过瓦哈比河以南的沙丘时,天还未亮。

风从沙地里卷起黄灰,天边星辰隐退,朝光尚未探头。

这支本已支离破碎的骑队终于跨过了帝国与阿塞莱边境线,踏上自己人控制的土地。

但没有人迎接他们。

后方的突比力斯堡,早在两日前就落入了西帝国皇帝狄俄尼科斯的手中。

温吉德携残存军团率先撤退,主力部队在撤回沙漠后便再无动静。

整个阿塞莱的西部边境线如一条烫手的铁线,再无人敢回头碰一眼。

莱亚带着他剩下的人和一路上收集的残兵,从南侧的小道进了撒纳拉城的控制范围。

他们身披尘土与血迹,刚一进城,巡逻士兵就避让开来,像看着一群从坟场爬回来的亡灵。

在城外临时安置的阿塞莱伤兵营里,他见到了温吉德的副官。

一场简短的会面后,他得知了阿塞莱要宣布投降的消息。

“苏丹陛下决定不再继续战争。”

副官平静地说,脸上没有悲喜,“西帝国皇帝提出了几个条件。停止战争行为,交出古亚兹城,每天上交7000第纳尔,解散边境武装。”

“西帝国赢了,而我们必须活下去。”

莱亚没作声。他只是默默站起身,向副官行了个骑士礼,转身离开。

他的披风上仍沾着俄耳珶西亚营地的火油味,走在风里,像一面被遗忘的旧旗帜。

第二天一早,他便离开了撒纳拉。

接下来的三个月,他像个漂泊的鬼魂一样,在西帝国西部与中部的城镇间奔走。

他去过俄耳珶西亚、贾尔马里斯、拉革塔和洛泰,只为寻找雷恩等人的下落。

他托人发出悬赏,走访曾交战过的领主,甚至在某些深夜,亲自翻阅战场俘虏名单,逐个核对。

没人给他确切答案。

有人说雇佣军众人已经战死,有人说他曾被押往西帝国北方的监牢,有人说他加入了其他雇佣兵,在荒野中游荡。

真与假混在一起,像沙地上的水迹,辨不出源头。

暮色沉沉,风卷着黄沙低低拂过干裂的屋檐。

莱亚坐在洛泰城内低矮的旅舍楼上,手中握着那份被反复翻阅过的羊皮回信。

信是他托人帮忙打探雷恩行踪时某个消息贩子寄来的,字迹仓促,信息含混,写着有人在吕卡隆附近见过一个和雷恩模样相似的帝国骑士。

这时这周收到的第五张密信,信的末尾潦草附了一句:“真假难辨,自行判断。”

他看了很久,最终却将羊皮纸撕成两半,放进火盆。

火焰舔舐着字迹,光芒照亮他沉静的面孔。他知道,这趟寻找早已变了味。

“他们若还活着,应该早就有消息了吧。”莱亚曾这么想。

但他知道,这片大陆已经破碎太久,连天上的神都不再回头望一眼,何况这几个老朋友。

他扯下披风,系好马鞍,吩咐伊莲娜集合众人,转身离开了那座旅舍,没有回头。

翻越卡兰德林环用了五天。

这片山脉自古便是巴坦尼亚人的势力范围,他们将其称为“林中王座”,古语中为“卡兰德林”。

雪从第三天起就未停过,一夜之间,林中小道积雪过膝,斜阳穿不过雾枝,像是永不醒的梦。

山道狭窄,两侧是裸露岩石与高大的铁杉,时而有鹿影闪过,时而有狼嚎回荡。

莱亚带的几匹马失足跌落山坡,只抢回了包袱和水囊。

晚上他们生不起火,只能靠裹紧皮毯度过夜寒。

他在一棵扭曲老松下坐了很久,看着远处山脊尽头那道缝隙,像刀劈的口,传说中巴坦尼亚最古老的三座部族便诞生于那片谷地。

第五日拂晓,他们抵达马鲁纳斯城外。

那是一座依山筑起的古老城镇,城墙由深灰石砌成,斑驳间仍可见远古图腾。

城门前挂着鹿骨和鹰羽,环形瞭望塔在雾中若隐若现。

山风卷过,能听见内部号角声自远塔传来,节律短促。

他们入城时被数名斥候拦下。

对方说的是夹杂族语的帝国语,音节短促而充满敌意。

但当莱亚递上写有芬·格鲁芬多克印章的羊皮纸时,那名斥候停顿了几息,随后抬手命人让路。

卡拉多格,现任巴坦尼亚至高王,拥有于芬·格鲁芬多克家族的贵族血统,其家族世代为这片山林中的战士和领主。

据传他年轻时便展露出异乎寻常的冷静与残忍。

他的父亲在一次氏族冲突中被敌对部落杀害,卡拉多格仅带一队随从便奇袭敌寨,亲手将对方族长的首级挂于松树之巅——那年他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