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被没收的巧克力

换做别的家长，或许已经开始盘问了：“哪个同学送的？”“叫什么名字？”“为什么送你这么贵的东西？”“你们是不是在早恋？”

但徐兰花看着女儿那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自己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知道少女的心思有多么敏感和脆弱。有些事情，点破了，反而会适得其反，甚至可能伤害到孩子。女儿一向懂事，学习也自觉，她相信女儿有分寸。而且，她更愿意相信，那个舍得花“巨款”买下这盒巧克力的男孩，至少在心意上是真诚的。

想到这里，徐兰花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她将巧克力盒子轻轻放回女儿手中，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柔：“行了，妈知道了。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用藏着掖着的。拿来我给你保管。”

俞可岚瘪着小嘴，把巧克力递给了徐兰花。

徐兰花顿了顿，像是随口提起：“今天超市线路检修，临时停了几个小时的电，所以提前下班了。”

这算是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提前回家，也巧妙地避开了关于巧克力来源的追问。

俞可岚愣了一下，没想到妈妈居然没有刨根问底。她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妈妈。

徐兰花笑了笑，伸手理了理女儿额前有些凌乱的刘海，动作自然又充满爱怜：“看你，一头汗。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学习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哦。”俞可岚讷讷地应了一声，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有点感激，有点庆幸，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她抱着那盒巧克力，感觉它的分量似乎又重了几分。

“那……妈妈，晚安。”

“嗯，晚安。赶紧去睡。”徐兰花点点头，看着女儿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抱着她的“宝贝”快步溜回了自己的房间，并轻轻关上了门。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徐兰花站在原地，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女儿紧闭的房门，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浅浅的、带着点无奈又有点欣慰的笑容。

现在的孩子啊……

她摇摇头，转身去厨房准备把刚买的菜放进冰箱。今天超市停电，冰箱也断过电，希望里面的东西没坏。生活总有这样那样的琐碎和不易，但看着女儿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有了让她欢喜也让她忧愁的心事，作为母亲，那份不易似乎也变得甘甜了起来。

......

别一边，林歌也回家了。

推开那扇熟悉的，漆皮有些剥落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油烟、饭菜香和老房子特有气味的暖流扑面而来。

“回来了？赶紧洗手，马上开饭！”厨房里传来母亲于兰干脆利落的声音，伴随着“滋啦”一声，是热油遇到水汽的爆响，紧接着便是浓郁的葱姜蒜爆锅的香气，霸道地占据了整个空间。

林歌换上拖鞋，脚步轻快地走向厨房门口。他倚在门框上，看着里面忙碌的景象。

母亲于兰穿着围裙，身形依旧显得利落，只是眼角已经悄悄爬上了几缕细纹，那是岁月和操劳留下的印记。此刻她正一手握着锅铲，一手扶着锅柄，手臂稳定，动作娴熟地翻炒着锅里的土豆片。

火光映在她微微出汗的脸颊上，眼神专注而认真，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化学实验。每一个动作，下料的时机、翻炒的频率、火候的把握，都精确得如同教科书。这就是于兰，一个将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不允许丝毫混乱的女人。

父亲林野则在一旁打下手，他的动作就远不如母亲那般行云流水了。他正小心翼翼地往一个汤碗里打着鸡蛋，动作略显笨拙，眼神却带着几分讨好和专注，时不时看一眼于兰的脸色，生怕哪里做得不对。“兰儿，你看这蛋花，搅匀了没？”

“行了行了，你那力气，还能搅不匀？”于兰头也不回，语气里带着点嗔怪，但更多的是一种长久夫妻间才有的默契和习惯，“把葱花切了，记得切细点，别跟上次似的，跟啃草根一样。”

“欸，好嘞！”林野如蒙大赦，拿起案板上的小葱，拿起菜刀，开始了他那慢工出细活的“精雕细琢”。他的背影微微有些佝偻，那是常年在酒厂做技术检测，需要长时间弯腰观察仪器留下的职业印记。宽厚的肩膀，此刻却显得有些单薄。

林歌看着眼前这幅温馨而真实的画面，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和暖意交织着涌上来。

就是这样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父母，在上一世，却为了他，燃尽了自己。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前世的画面便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那是他考上大学后，家里的经济状况急转直下。

国营酒厂效益滑坡，最终没能撑过改革的浪潮，轰然倒闭。父母双双下岗，成了那个时代庞大的失业人群中的一员。

为了他那每年都像一座大山般压下来的学费和生活费，从未做过重活的林野，跟着工程队去扛水泥、搬砖头，白皙的皮肤被晒得黝黑脱皮，原本只是职业病的腰背，很快就累出了无法逆转的损伤。

而一向要强的于兰，则放下了所有的体面，凌晨去批发市场给人拣菜，晚上去夜市摆摊卖些袜子、头绳，双手布满了冻疮和老茧。

林歌永远记得，每次放假回家，看到父母那明显憔悴、苍老下去的面容，还有他们故作轻松的笑容，他内心是何等的煎熬。他想辍学，想分担，但每一次都被父母严厉地驳回。“你只管好好读书，家里不用你操心！”这是他们说得最多的话。

可是，身体是不会说谎的。林野终究没能撑过长年累月的劳累和旧疾的折磨，在林歌工作刚稳定没几年的时候，撒手人寰。医院的诊断书上写着“多器官衰竭”，林歌却清楚，那是活活累死的。

而失去了精神支柱的于兰，也迅速地垮了下去，思念和悲伤如同毒药，侵蚀着她的身体和灵魂，没过几年，也追随丈夫而去了。

留下林歌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面对着父母的遗像，感受着那种足以将人溺毙的孤独和悔恨。如果不是三十岁那年，命运般地遇到了那个比他小了整整一轮，像一束光闯入他灰暗生命里的十八岁女孩，用她的青春和炽热温暖了他冰冷的心，他恐怕真的会像父母担心的那样，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