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但，代价是什么呢？

“啊……好巧，你们都在这儿啊……”

休伯利踏入庄园，目光扫过庭院中聚在一起的三人，想要振奋精神打招呼，说出来的话却有气无力的，

“……下午安，今天天气……还算不错。”

正在花园喝茶的三人纷纷抬头，看到小少爷像缺水的植物一样打蔫。

“哎呀，回来得比我预想的早。”玛雷咬着银叉，一脸坏笑，“怎么，那位小姐不对兰斯洛特小少爷的胃口吗？”

“会面大失败，”休伯利长叹一声，干脆不再遮掩，苦笑道，“或许这场联姻，也就此泡汤了吧。”

听闻联姻进展不顺，玛雷倒不担心，反正休伯利巴不得这事告吹，而赛利亚却从休伯利极度郁闷的神色中，捕捉到了一丝……悲戚？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哭过？”

“不，没有，绝对没有！”休伯利立刻抹了把脸，“我和她实在谈不来，于是大吵了一架，我一怒之下，摔门走人，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哇哦！”玛雷用力点头，“贵族社交真是太精彩绝伦了！你俩要是约决斗，记得告诉我一声——”

“喂，别说风凉话！”

赛利亚连忙低声劝阻，没想到后者满不在意，还反驳了一句“这小子的心灵哪有那么脆弱。”

“你们可别调侃我了。”休伯利无奈地笑了笑。

玛雷向来口无遮拦，他都习惯了。

这时，一直安静坐着的维塔突然开口，把三人都吓了一跳，

“如果你不愿意联姻，我也能理解，但……与其摔门走人，不如试着好好沟通，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休伯利微怔，他自从认识维塔以来，就没见过她主动插入某段对话，还认真地给出建议。只是，虽然维塔提议“好好沟通”，他根本没法采纳。

他当然试着好好沟通过，奈何对方不是人。

“没那个必要。”休伯利轻叹一声，“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谈不拢。或许，这也是至高神安排的命运之一吧……唉，算了，多思无益。”一想到那台把他气哭了的魔导机，他心情又开始烦躁，当即扯了扯衣领，“我得去给我父母一个交代，失陪。”

说罢，他转身离去，庭院又恢复了宁静。

阳光透过树影斑驳洒落，三人面前的茶盏中泛起涟漪，清光浮动，

维塔盯着休伯利远去的背影出神，平时锐利的眼神，此时却游移不定。

玛雷察觉到维塔神情有异，回想起方才她罕见地主动发言，开口问道：“你刚才劝说休伯利的话，是认真的？”

“你难得会给别人提建议。”赛利亚也侧过头来，好奇地望着她。

维塔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茶水中荡开的波纹。

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玛雷，你还记得，你曾问我，‘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调查人口贩卖的事’吗？”

被点到名的玛雷微微一怔，惯有的戏谑从眼底褪去，“当然。”

“我现在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

“答案是，我在找人。”

维塔的声音低哑，艰难地从嗓子眼挤出一句话，

“我在找我的妹妹。”

……

兰斯洛特主宅的长廊一如既往地静谧肃穆。

休伯利步履沉重，径直踏过长廊，走入父亲的书房。

他深切地知道，迈过这扇门，就意味着自己必须面对他真正想逃避的事情。

果不其然，父亲霍利斯·兰斯洛特正坐在书房的窗边小几后，手中捧着一本厚书阅读，不时一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母亲艾琳娜则坐在一旁，修剪着窗台上盛放的玫瑰。

金剪翻转间，花枝无声落下。

看到儿子无精打采地走进来，他们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半点讶异，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这反而让休伯利紧绷的压力稍稍缓解。

看来父母并未将这场见面当作决定家族命运的关键，也并未把失败看作不可承受之重。

若他们真把这场联姻视为家族大事，他却将其搞砸，那种如山般压在肩上的沉重，必定远远超过此刻的失落。

如今这番结果，真是再好不过了。

“失败了？”

霍利斯头都不抬，轻轻翻了一页书，口吻平淡地好像在聊天气。

休伯利点头：“嗯。但是，父亲，我……”

“不必多说。”前者将书合上，开口截断道，“我就知道会这样。”

——什么？

休伯利微微睁大眼睛。

“事到如今，总归可以告诉你了。”

一旁的艾琳娜也放下了剪刀，看向儿子的目光依旧温柔，可出口的话语却比霍利斯更加冰冷，

“艾尔莉·泽兰西亚，她的性子你也看到了——怪异孤僻、沉溺研究魔导器，甚至连泽兰西亚家族自己都拿她没办法，我们自然不会把她将她视作联姻的正选。”

“那、那我——”

“你此次过去拜访，不过是替家族走一个形式，送出一份‘人情’而已。他们既然安排你去见了那位末女，又由着她怠慢你拒绝你，那便是泽兰西亚家族亏欠了我们。”

艾琳娜缓缓说来，好似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仿佛完全忽视了儿子眼中的难以置信。

又或者，她看见了，但她不在乎。

“休伯利，你真正的联姻对象，是艾尔莉的姐姐，泽兰西亚家的长女。”霍利斯接过话头，不容置疑道，“你将在‘苍玫之夜’上与她正式相见，届时再展开下一步。你该明白，那才是你最应好好表现的时机。”

“……”

休伯利嘴巴微张，一时半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从头到尾，我都只是一颗筹码？”

片晌后，他低声喃喃，他声音微不可察地颤起来。

“连我的失败，都在你们的预定之中吗？”

“我的喜恶、我的意志，比起整个家族的大局来说，从来都不值一提，对吗？”

一瞬间，休伯利觉得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无论他如何大口呼吸，都摆脱不开深刻的窒息感。

他不觉得愤怒，也不觉得恐惧，而是感到了深深的无力——那种永远作为提线木偶，注定任由命运摆布的无力。

“休伯利！”

霍利斯感受到了儿子的不满，当即把书重重地放在小几上，呵斥道，

“这是家族间的博弈，不是小孩间的玩闹！作为兰斯洛特家族的子嗣，你应该端正态度，为父母和兄长，乃至家族分忧！”

“我……”

休伯利低下头，拳头不自觉收紧。

他曾努力妥协，试图说服自己，哪怕只是形式上的顺从，或许也能为未来争取一丝转圜的余地。

可眼下看来，一切不过是早已设定好的剧本。他所做的每一步，皆被悄无声息地导向结局。

只囿于内心的反抗，不过是软弱的自我麻醉罢了，终究不能撼动现实分毫。

忽然间，他想起了玛雷。

在夜色的花园中，他说——

“如果你现在还找不到一条更适合自己的道路，那你就只能接受这条家族替你铺好的路。哪怕你内心再怎么抵触，它也是当下对你而言最现实、最稳妥的选择。”

“除非，你强大到足以推翻这一切——打破框架，重置棋盘，去开辟一条同样光明，甚至更胜一筹的未来。”

休伯利扪心自问。

他——真的甘愿接受这一切吗？

“这世上从来没有‘没有代价的选择’，只是你愿不愿意用那个代价，买下你想要的未来。”

付出足够的代价，就能买下我想要的未来。

少年的拳头又收紧了一分，骨节泛白。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意识到，他渴望的绝不是眼前这条被安排得妥妥帖帖的道路。

休伯利·兰斯洛特，兰斯洛特家的次子，所渴求的，是自己把握命运，自己做出选择。

哪怕那条路荆棘密布、遍布质疑与反对，也好过如今这般身不由己的虚假从容。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颔首，道了句“我知道了”，便仓皇离去，好像要逃离沉闷到要几近发霉的古堡，去寻找一些新鲜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