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小文衙内战战兢兢起身，一点儿气势也没有了，显然是吃过王方的亏，看样子，吃的亏还不算小。
王方衣衫头发皆乱，就这样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文龙忙得赶紧要把王方拉起来，王方却不让拉，只是冷冷说道。
“先别急，先说清楚了，文龙，看你走路挺利索的，敢情腿又好了？”
要说王方跟这位小文衙内，还真有一段渊源。
都知道，王方少爷在转性之前，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高级混混，但他好歹还不欺男霸女，顶多皮了些。
但这位文衙内，则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了，由于是家里最小的男孩儿，上到祖父文彦博，下到爹娘叔伯婶婶，没有一个不把他当成宝贝疼的，这就让他养成一个飞扬跋扈的性子，斗鸡走狗吃喝嫖赌都是轻的，甚至连打家劫舍都做得出来！
这已经是影响社会治安的程度了，开封府畏惧其文家权势，不敢管，凡是告到开封府去的，全被反摁上罪过惩处了。
去年，文龙强奸了一个民女，告到衙门，反被开封府定为诬陷，还是文衙内不念旧恶，才减刑打五十大棍。
王方知道这件事后，就在樊楼，整个汴京城所有花花公子最爱去的地方，就当着他们的面儿，一根烧火棍，愣是把文衙内的右腿给砸断了，不光如此，还把他吊起来，扒了他的裤子，拿着刀要把他给阉了。
虽然王方只是吓唬他，别人劝了劝，也就借坡下驴了。但是彼时喝醉了的王衙内，硬生生把人家那地方的毛全薅下来了……
还警告文龙，再敢干这种丧良心的事，就真把他给阉了。
自那之后，文龙见王方，真是耗子见了猫，唯恐避之不及。
谁曾想他躲都怕躲不过去的人，竟然让人直接给装麻袋送家里来了！
文龙那条刚好的腿，隐隐又开始疼了。
“方哥……您别这样……兄弟给您赔不是……”
王方直接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
“谁跟你是兄弟？跟你这种人当兄弟，还不如一头撞死。”
“是是是。”
文龙是敢怒不敢言，此时他害怕，是因为他揍不过王方。如今人家成了****，他更不敢得罪了。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可兄弟真不是敢有劳您的大驾屈尊府上，实在是这群蠢货办事不力。”
说着，文龙一脚踹在一人屁股上。
“蠢出生天的东西，连办事都办不明白，还连累我在这里，我看你们是活够了！”
几个汉子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文龙把王方拉起来，又把石得一拉起来，扶着王方在椅子上坐下，陪笑道。
“方哥，您看把您给惊动了，小弟实在是过意不去，这样，午饭就在小弟家吃！来人啊，备饭，好好款待王衙内！”
“吃饭倒用不着，我们也不是没吃过饭的，甭想着一顿饭就把这事儿糊弄过去了。”
王方像是一头狮子盯着猎物一般，死死盯着文龙。
文龙快吓哭了。
“哥，那您想咋办啊……”
“我问你。”
王方翘起二郎腿。
“你要抓的不是我，那你抓的是谁？”
“一个……一个人。”
“废话！”
王方怒道。
“抓的不是人能把我给抓来？你拐着弯儿骂人是不是？我看你是讨打！”
“不是不是！”
文龙真哭出来了，他可不想再被王方治一次了。
“是……一个士子，小弟也只是因为他骂了小弟祖父，想教训教训他，给祖父出气，没有别的心思……”
话音方落，下人来报，有个叫王韶的求见。
文龙看了眼王方，
说道。
“还不快让他滚……不是，让他进来。”
不多时，王韶阴沉着脸走进来，看见王方坐在这里，怔了一怔。
他并不知道王方和文龙的旧情，还以为他两个是一伙的。
王韶心里一阵冰凉，原本他还以为自己交对了朋友，没想到也是一丘之貉。
紧接着，文彦博派人来了，说知道王方来，他那里有罐江南的好茶叶，让王方过去说会儿话。
王方听言，知道文老头子这是要给自己上眼药了，也不好意思不去，便起身跟着传话的走。
经过王韶时，二人对视一眼，也没说话。
“你怎么来了。”
王方走后，文龙松了口气，立刻目光冰冷。
王韶面无表情。
“衙内不是要拿我给枢相出气吗，现在我来了，任凭衙内出气。只有一件。”
王韶略一停顿。
“把东西还我。”
“你说它？”
文龙拿起桌上那册子，里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东西。
“只要衙内把这东西还给我，要杀要剐，随便衙内。”
文龙哈哈大笑，笑声十分刺耳。
“我要是不还给你呢？”
王韶眸色一狠，咬牙道。
“衙内，这里面写的都是我大宋千秋万代的大事，关乎整个社稷，我劝你好自为之。”
“是嘛。”
文龙轻蔑说道。
“可我怎么觉得，这里面写的东西，狗屁不通呢。”
说话间，刺啦一声，册子已经被文龙撕成两半。
接着又继续撕，直到撕成碎片，随手一扬。
“你！”
王韶瞳孔都在颤抖，狰狞着面孔，上前要打文龙。
周围文府下人立刻就把王韶给摁住了。
文龙表情愈发猖狂。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活该你在枢密院吃了闭门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面皮，也敢说我们文家的坏话！”
王韶低着头，并不反驳，可眼泪在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文龙撕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让王韶一举成名的《平戎策》。
此后整个神宗朝，乃至后面，宋朝对西方的经营，都是按照王韶的《平戎策》来走。
王韶素有大志，虽然是个文人，可从小向往的，却是征战沙场，指挥千军万马。
不甘心皓首穷经的他，辞去了建昌军司理参军的职务，游历陕西多年，亲眼目睹了宋朝西北的汴京状况，这才写出了《平戎策》
《平戎策》共三篇，是王韶平生所学之精华所在，总结下来，共分三步。
招抚羌族，拓边河湟。
最后，压制西夏。
事实证明，王韶的战略，总体上是可行的，虽然结局不尽如人意，但此时此刻的宋朝，确实也拿不出第二个更好的战略。
西夏打不过，辽国更打不过！
饶是如此，王韶满怀信心地将册子送到枢密院的时候，遭到枢密院的君子们一致反对。
他们评价王韶：孩视战事，狂言博声名。
其中就有文彦博。
吃了闭门羹之后，王韶心怀不满，他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跟汴京旧时认识的同窗吃酒时，抱怨了几句。
不知怎么，就传到文龙耳朵里了。这才有了今天的事。
现在，就是这样一个关乎国家大计的战略，还没来得及实践，就被撕成碎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