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还在不停地下,怨气如同化作实质一般,像一只无形的铁手扼住了每个人的脖颈。
血棺!
落款为“仗解”的那幅画卷背后联系的妖魔,而今呈现在王灶眼前,给他带来了从未感受过的压迫感。
王灶是十人里的主心骨,此时断然不能弱了气场,表面风轻云淡,缓缓迈出一步,瞥了一眼那口棺材,淡淡道:
“汝就是地官司命?”
棺盖此时已经揭开了十分之二,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眸,在那逼仄幽暗的棺域空间里,投射出一道炙热的目光来扫视着每个人。
尤其在王灶身上停留最久。
少顷,棺盖忽地“嚓”一声完全揭开,从棺沿滑落到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这声响不轻不重,但在这死一般寂静的氛围里却显得格外刺耳,仿佛一把木槌在每个人的心脏里狠狠叩了一下。
俄顷,棺中缓缓地直立起一道纤细的肉身,其身上没有一根毛发,只有那被利器扎得千疮百孔,不断渗出血来的血肉之躯,并且它的身高极高,挺起身子,足足有四五丈高!
当它彻底的直立起身子,宛若一颗高挑的劲松,以那种俯瞰的角度,垂视着下巴下的十人。
侏儒情不自禁的嘟囔了一句:
“这样一对比,你等和我一样,每个人都是侏儒。”
他说得没错,区区八尺男儿对比这尊四五丈高的高瘦怪人,在座的哪个不是侏儒呢?
“高有何用,鞭长即可!”
老者忽然发声,并抛出一杆,杆头系着死结的那根鱼线延长至大约五六丈,线尾那枚“J”形的鱼钩径直地飘向了高瘦怪人的头顶,尔后精准地扎在了后者的头皮上。
“上钩!”
老者咧嘴一笑,猛地拽动杆子,竟然直接将这尊矗立不动的高瘦怪人撼动,直接撂倒在地,嘭地一声,高瘦怪人的整副躯体以平趴的姿势砸在地板上,侏儒等人急急闪开,险些被砸成肉饼。
老者放倒高瘦怪人后,扫了一眼在座众人,提醒道:
“都愣着作甚?抄家伙‘动刑’!”
卢雪依最先动身,几个踏步来到高瘦怪人的身前,猛地双手攥剑一跃而起,朝着高瘦怪人的肉身狠狠刺了下去。
“噗嗤。”
剑刃整根没入血肉之中,她那攥着剑柄的双手亦被刃下溅射出来的血液给涂抹一通。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都没闲着,纷沓而至,每个人都出手在高瘦怪人的肉身上择了一处部位给予致命一击……
可,对于它来说,这真的致命么?
王灶是最后一个过来“动刑”的,他将饮血剑狠狠地扎入了高瘦怪人的大腿上,想着能不能利用此剑去汲取对方体内的血气?
可没想到,饮血剑刚要在此方肉体中进行吞噬,肉体当中猛然爆发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力量,将饮血剑狠狠地一缚。
王灶试着拔了拔,发现手中剑就像长在了对方的体内一般,根本拔不动丝毫!
不仅王灶如此,就连周遭其他人也都一样,各自的法器都像被这高瘦怪人给缴获了去,虽然握在他们各自手里,却已由不得他们做主!
“不妙……”
王灶低呼一声,认为反常之下必有诡,恰在此时,忽然感受到高瘦怪人的体内隐隐弥漫着一股法力滋生的波动,并携带着一缕缕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散发而出。
似乎它正在酝酿杀招!
“各位,撒手,退!”
王灶眼见情况不对,立即松手退后三四丈之外,其他人微微一犹豫,皆松手退散开来。
唯有背着箱笼的那名肥胖男人却牙关紧咬,始终不肯松手,因为他手里攥着的是那吞雷蛟的尾巴,如今吞雷蛟的整颗头颅都埋在了高瘦怪人的血肉当中,看似是在撕咬啃噬对方,实则却是被对方的伤口一点点儿没入体内,俨然是遭反向吞噬!
这肥胖男人是一名驭兽之人,培养这吞雷蛟耗费了他的无数心血,说什么也不肯就此松手放任它被此物吃掉,就像在拔河一般,脖子上青筋暴起,满脸通红,发出了咬牙切齿的“呃呃!”声,手攥得极紧,却是根本拔不动。
叶寒踪好心出言提醒道:
“大家都中计了,你犟着这厮也没用,先躲开吧,它好像正在酝酿杀招,速速退开,避免伤及自身!”
肥胖男人都快火烧眉毛了,哪顾得上叶寒踪的提醒,竭尽全力地拔取,可最终还是没能拔出来,反倒是高瘦怪人的血肉之躯忽然“啵”的一声,一团血珠子状的物事像挤痘痘一般从肌肤上挤了出来,悬浮在空中转了一圈,尔后咻地一下砸向肥胖男人。
“噗嗤!”
血珠子直接砸破成了一滩脓血黏附在肥胖男人身上,每一滴脓血都像是一条条肉眼看不见的细小蚂蝗一般,顺着肥胖男人身上数以百万计的毛孔钻了进去。
起初肥胖男人只察觉到了自己身体有异,但不以为意,直接运转内力打算将“它们”逼出体外,可是内力刚一引动,便偃旗息鼓,失去了活性,倘若死气沉沉一般,调动不得。
肥胖男人这才心惊肉跳,连忙看向了叶寒踪,疾呼一声:
“救我!”
叶寒踪摇摇头,叹气道:
“都跟你说了,伤及伤及,你怎就不听呢?”
卢雪依蹙眉道:
“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现在对他见死不救,到时候别人也会对你见死不救!”
据理间,卢雪依健步来到肥胖男人身后,双掌齐出,将自己体内的内力注入到对方体内,试图为他逼出那些举族入侵的“诡异蚂蝗”。
可卢雪依发现,自己的内力进入对方体内稍纵即逝,并且无论她如何控制都无法改变这个结果。
“我好像……”
不等卢雪依自责的说出个缘由来,那肥胖男人忽然回头看着卢雪依惨然一笑道:
“你尽力了,这是我的命。”
说完,肥胖男人浑身皮囊突然塌陷了下去,坠落在地面上,变成了一坨人皮,仿佛连他的骨髓都被蚕食殆尽,只剩下不断流出脓血来的一件皮衣。
叶寒踪抱着肩膀,看了一眼卢雪依,道:
“军机处的那位一等侍卫‘黄搀风’就是这么死的,你最好离那些脓血远点,否则下一个就是你。”
卢雪依看着那些缓缓流淌向自己脚尖的脓血,吓得立即缩回脚去,迅捷地退回到了王灶身边。
她担忧道:
“玄阳真人,这该怎么办?这司命的手段太阴险了,简直杀人于无形!”
王灶稍作沉思,便祭出了有着“震慑水域生物”功效的那颗深海鲛珠,直接抛向了在地板上看似流淌、实则蠕动的脓血。
鲛珠沾血的瞬间,爆发出了一股静谧的海灵真气,珠子周身亦是冒起了清色的玄光。
这鲛珠散发的真气,硬生生将脓血逼退了回去,最终一滴滴的返回到了那高瘦怪人的体内,仿佛物归了原主一般。
便在这时,高瘦怪人缓缓地双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转头看向了众人,那双猩红的眼眸里透露着无尽凶意。
如此高昂的身躯杵在那里,即使什么也不做,都给人带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因为你要想看它,就必须得抬头看,这种巨人状生物,仿佛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气势。
就在所有人都设想着高瘦怪人接下来会做出何等举动时,忽然它张开嘴巴一呕,大量的脓血从其喉咙喷涌而出,朝着所有人泼了过来。
众人见状,皆双臂交叉,衍生出了一面由法力构成的“玄光护盾”进行遮挡,由于出手及时,大都将脓血拦截在外。
唯有王灶不遮不挡,因为他只是一条没有肉身的魂魄,压根无惧这类物理攻击。
那些脓血兀自穿透了王灶的灵魂之躯,后者只是淡定的取出射日弓,拉弓射箭。
倏忽间,共计十支射日箭精准地扎在了高瘦怪人的体躯上,并集体迸发出一股烈日灼心的炙烧之力,使得高瘦怪人被箭扎的伤口处疯狂燃烧了起来,并且迸射着一股耀眼的阳光,似乎扎在它身上的不是箭,而是太阳!
片刻后,高瘦怪人的肉身便散发出了烤肉的焦香味。
‘还怪好闻的。’王灶心里如是想着,只是让他感到头疼的是,遭射日箭射中的高瘦怪人只是身体微颤了几下,旋即便镇定下来,用手将身上的射日箭一支支拔下,然后嗖地掷向了除王灶以外的八人。
于它而言,王灶是魂体,不好对付,但是另外八人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当那手动射出的射日箭朝着他们疾射而来,个个都觉得骇人得紧,纷纷施展出各自的身法躲避开来。
“呜!!!!”
十支射日箭都掷了出去以后,高瘦怪人忽然振臂一呼,周遭突然传来了各种鬼哭狼嚎的声音,竟然是召来了峃县里的所有妖魔鬼怪!
老者见状,忍不住疾呼一声:
“大事不妙!诸位,我看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希望来日我等……还能聚首!”
语罢,老者也顾不上他那被吞掉的钓神杆了,直接施予轻功飞檐走壁,攀上屋檐三两下便逃离了原地。
侏儒见状,也直接钻到了院墙下的狗洞里,从狗洞爬了出去,显然他早就注意到了这口狗洞的存在,一有点儿风吹草动,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抱歉了。”提灯笼的人也是拱了拱手,退离当场。
书生叹了口气,嘴里边自言自语:
“书读得再多又有何用,每逢生死之际,还是会心生惧意,诸位,来日再会……”
书生翻开那本《儿歌三百首》,然后人直接遁入了书中,书本摇身一变,化作了一只长尾燕子“扑哧扑哧”的拍打着翅膀飞到了天空中,眨眼消逝不见。
撑伞女没了伞,但是还有那神秘的红盖头,她只是轻轻抬手掀开红盖头,用余光瞟了一眼王灶,红唇轻启:
“先生再见。”
随即她放下红盖头,缓缓转身走出了屋外去,看似是缓缓的走,实际上她所过之处皆留下了道道残影。
如此一来,场上就只剩下了王灶、卢雪依、白发青年,还有那个叫做叶寒踪的大内高手。
“仅凭我们四个,定然对付不了这地官司命,诸位跟我一道走?我知道一条近路。”
叶寒踪如是说。
白发青年没讲话,而是抬手祭出了一条高高伸起的“通天绳”,然后他直接攀上绳子没入了云层,绳底则像是鞭炮一般燃烧了起来,发出了“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响。
叶寒踪没有选择就此离开,而是看着王灶和卢雪依问道:
“你俩怎么说?”
王灶决定留下来,便即对卢雪依说了一句:“你走吧。”
地官司命是他引过来的,出了什么事他一个人担着,打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连累他人。
卢雪依有些不忍,问道:“你呢?”
王灶看了一眼那地官司命,发现对方并没有任何动作,就好像是故意在给其他人离去的时间,难道想跟他私聊?
王灶对卢雪依说道: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去吧,我指定不会有事的。”
“嗯……王先生,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卢雪依扔下这句话,便随着叶寒踪速速离开了原地,她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留下来也只能是拖累了王灶,故而选择离去。
周围的鬼哭狼嚎静了下来,高瘦怪人蹲在了王灶的面前,用一种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
王灶不语,就这么隔空对视着。
突然高瘦怪人的体躯开始缩小,最后缩成了一个小女孩的形象,并且身上的千疮百孔亦跟着褪去,最后化为了完好的肌肤。
她此刻模样可人,真实得就像是一个正常人家的幼齿小姑娘。
她站在地上,身高只有大约一米高,她抬起头,用那种透露着纯真无邪的眼眸打量着王灶。
王灶有些讶异,想不到这高瘦怪人居然摇身一变,变作了一个小萝莉的样子,这是几个意思?
直到这个小姑娘张开口喊了一句:
“哥哥。”
宛如黄莺般轻灵的声音传入耳中来,王灶只觉得这一刻心中涌现出了一种莫名的情愫。
他回想起了前世的妹妹,那会儿他生病住院,妹妹忙里忙外不说,还要打工挣钱给他治病,可惜,最后自己还是死在了重症监护室里吧?
王灶收起了百般感慨,不解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问道:
“所以,你为什么要叫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