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三)

“您还喜欢戏剧?”

海伦相当雀跃,朝‘霍尔’投去目光,带着几分疑惑。

在这种时候,她反而不想看到这个人出现在这里,甚至有种奇怪的,抗拒的心理。

相同的类型里,仿品在真正的艺术面前,太过拙劣且碍眼。

“霍尔先生是西门先生为我安排的向导。”

罗素适时解释:“我曾有过环球旅行的经历,对于绘画、写作、音乐和戏剧都有涉猎。”

他懂得不少,各领域都有涉猎,当年在流浪的时候,老师什么都教,零零碎碎都略懂一点。

后来在巴别塔大学,有个朋友喜欢这些东西,他跟着学了不少。

“是吗?”海伦脱帽,按在胸前,水蓝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其人闪烁着崇拜的光彩。

“您认为最好的戏剧是什么?”

罗素稍稍回忆,他喜欢的剧作并不少,各有特色,要说最好,实在难以从中抉择。

但是,这个问题其实更多的是试探。

试探被提问者的品味如何,知识储备的情况怎样,是否真的了解各种剧作,并且能够从中遴选出较为优秀的作品。

回答结果,会直接影响好感。

如果回答的作品具有某种被对方极为讨厌的缺点,可能会导致整体印象跟着降低。

所以,正确的答案应该是揣测对方的喜好。

根据对方背景与生活经历来推测她可能会喜欢的作品,从而快速拉近双方的距离。

“没有最好的作品,只有个人最喜欢的作品。”

罗素看着海伦,坐在钢琴椅前,随手从侍者的托盘里端起红酒,指着高脚杯中如血的酒液:

“我个人比较喜欢悲剧,命运与英雄,其中以希腊的《俄狄浦斯王》,最让我铭记。”

这是一部相当古老的戏剧,古希腊作家索福克勒斯创作的剧本。

他本来想说一些时代较近的作品,可是想到海伦这个名字,下意识跟着想到希腊的时代。

海伦赞许的点头,她同样印象深刻,残酷的预言,可悲的命运,还有受囚于命运的英雄。

某些时候,她甚至会代入俄狄浦斯,为可悲的命运而痛苦。

她同样背负预言。

在某次安德烈与西门的谈话里,得知自己的身世和未来。

残酷,难以避免。

罗素盯着她的表情,揣测其想法,大致知道自己答对了。

安德烈的养女,有问题。

只是不知道,这个人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心事。

和拉撒路的秘密有关吗?

“您的创作理念是什么?”

海伦看着摇晃的酒杯,还有年轻俊美的面容,已在心里勾勒出一个故事,稍逊于安德烈。

“总是让一方来回答,未免像是讯问。”

罗素端着酒杯,略微停顿后说:“我想问海伦小姐一个问题。”

“我听说,你同样喜欢各种艺术作品,请问你最喜欢的……不,你最讨厌的桥段是什么?”

海伦不假思索:“英雄死于微末——我最讨厌的桥段,就是英雄没有在战场上死去,没有在正面的较量里死去,而是死在阴谋诡计,死在小人手里。”

“……是吗?“罗素抿了口酒水,“很不错的想法,讨厌悲剧。”

他想起自己的一个朋友。

嘴上也是这样说着,讨厌悲剧,讨厌成为英雄,想要一个人苟且活着,像个爬虫一样。

可是爬虫最后还是死了。

像个英雄一样,站着死在雷声轰鸣的雨夜里,无人敢否认他的功绩。

从那之后,他就变得喜欢多管闲事,看到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忍不住想要插一手,想要扭转悲剧。

“您怎么了?”海伦问,她看到客人呆站在原地,瞳孔里隐约泛起古怪的红色。

罗素摆摆手,“没事,我想到一些往事。”

他心想:又开始出现了,这种幻觉。我不记得有过那种朋友,可是心里却平白泛起一种哀伤。

难道我真的卖掉人生,换来几个护符?

……怎么可能?

还未交谈几句,古板的黑色教袍已经站在人群前面,无声阻止这一场不合时宜的谈话。

罗素只得挥挥手,为新朋友告别。

这个叫海伦的女人,没有安乐的描述里那么愚蠢和单纯。

她在伪装,藏着沉重的心事,表面却又披着单纯天真的外衣,不显露丝毫的锋芒。

拉撒路号上的每个人都有心事。

他自己欠了逃不脱的人情,要去找到老歌瑞尔帮他做点事。

贝蒂受困于一段不存在的回忆。

大副谋划着分裂,想要达成某种狂热的,能够让他几十年如一日的付出得到回报的愿望。

安乐藏着秘密,在逃脱过往,却又无意中进入这条船的旋涡里。

可是海伦藏着的东西是那样的沉重,同外表形成巨大的割裂。

她究竟在想什么?

拉撒路号的秘密和她有什么关系?

俄狄浦斯王的悲剧,英雄与命运,神的预言,拉撒路号的秘密……

青年端着酒杯,走到窗前,眺望远方翻涌的云海,神的使者。

什么样的地方,需要把他送来?

什么样的炼狱,需要英雄?

船员们散开,大副深深地望了站在窗前的青年一眼,勒令海伦离开,去参与工作。

他自己跟着走开,忍耐开幕前的焦躁。

在没有正式动手之前,他们彼此都在试探底线和对方的能耐。

罗素回以平静的目光,举起酒杯,朝着满怀心事的大副作出邀请。

让他最疑惑的事,其实是安德烈船长为什么不在这里。

大副的心思几乎就要摆到明面,难道作为歌瑞尔的心腹,一个活过将近一世纪的老人,他难道没有发觉到问题?

安德烈船长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想要拉拢盟友,这时候他应该已经过来——还是说,他选择相信可笑的默契?

罗素摩挲着光滑的酒杯,怀疑其中可能有某些因素被他忽略。

什么事,可能导致安德烈船长放任大副的行动?

什么事,让他到现在都没有带着诚意登门,拉拢盟友?

“你怎么了?”安乐敏锐的捕捉到情绪的波动,一潭死水忽然泛起涟漪,而后更加死寂。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想到一点往事。”

青年端着酒杯,将适合慢慢品尝的酒液一饮而尽。

地中海起了风浪,西南的风带着阴云飘来,上午的阳光被铅色的云层遮蔽,像是要下雨。

罗素随手把酒杯放在侍者的托盘里,转身就朝着外面走去。

安乐急忙跟上,摸不清这个人在想什么,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某种不祥的预感将要出现。

多年前,抚养她的嬷嬷死的那天,她也有相同的预感。

只是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在意。

“我要和安德烈船长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