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教化万方

刘贺话音方落，太官令即刻击钟九响。编钟清越之音中，庖人鱼贯而入，漆案上熊掌鹿脍、炮豚鸡羹次第陈列。乐府倡优奏起《鹿鸣》之诗，编磬与瑟的合鸣却压不住朝臣们衣袖下的私语。

霍光仍跪在殿中，脊梁挺得笔直。阳光映着他鬓角银丝，在青砖上拖出细长的影。群臣目光如芒在背，他却恍若未觉——辞旧迎新，变的是年号，不变的是朝局。

始元元年，他是大司马大将军；元凤元年，元平元年，他还是大司马大将军；如今绍元元年，他依旧是大司马大将军。

刘贺看着下首的霍光，越看越不顺眼。

朝臣齐拜，喊声震天，正是心气高的时候。霍光却兜头一盆冷水浇下，任谁都不好好受。

可不好受，也得忍着。

“大将军请起。“刘贺举起漆耳杯，琥珀色的兰生酒在杯中轻晃，“今日元日赐宴，朕与卿等共饮此杯。“

“愿天下太平。”

如果他当权，第一件事就是把屁股底下的椅子换了，然后就是换餐具。

这破玩意有毒。

刘贺说完浅浅饮了一口，朝下群臣则是举杯一饮而尽，齐声道，“天下太平。”

君臣同乐，从日中到日暮。

夜幕时分，刘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椒房殿。刚入门，就对上了霍成君幽怨的小眼神。

“为何这般看着朕？”刘贺佯装不解的问道。

霍成君很清楚霍光对权势的看重，今日朝会在天下人面前欲换政，想来是听了自己的劝诫，忍痛为之。

就连大司农田延年，也随之复合，足以见其诚意。

哪曾想，刘贺竟一口回绝，白白错失了这大好的机会。

“今日大将军所请，陛下为何不允。”

刘贺长叹一口气，“朕也知道大将军为国多年，劳苦功高。”

“可，朕初登大宝，不谙政事，着实离不开大将军。”

朕敢允吗？未央宫，长乐宫，都是霍家的人，霍禹还是光禄勋。

万一这憨批想不开，拿刀捅我怎么办？

朝会使其身心疲惫，霍光让其如芒在背，两相加持下，霍成君也受到了些许牵累。

心思机敏的她，敏锐的察觉到了刘贺的言不由衷，心里咯噔一下，“陛下....”

刘贺摆摆手打断霍成君，“朕累了。”

霍成君见状，只能将想说的话强压在心里，化为一缕叹息，“妾，服侍陛下就寝。”

感受到小手在太阳穴轻柔，鼻尖亦传来沁人心脾的幽香，刘贺积累的一天的疲惫和怨气也在逐渐消散。

他握住霍成君的手，轻声说道，“诸事繁琐，心烦意乱，成君莫怪。”

霍成君轻轻一笑，“妾，岂会埋怨陛下。”

.......

元日朝贺之后便是祭天，祭庙。二者皆是礼法森严，容不得些许改变。

但在刘贺的强烈要求下，祭高祖庙时，还是加上了几件昔日没有的东西。

一为高祖犁，二为高祖纸，上书孝经。原本刘贺还想加上新炼铠甲，然太仆死活不同意，言兵者凶器也。

对此，刘贺也无可奈何，只能忍痛作罢。

好在，太祖高皇帝三番两次指点，少一件铠甲也无伤大雅。有犁与书，便可再一次向世人宣告高皇帝的庇佑。

祭典结束，刘贺坐车返回，大司马大将军霍光陪乘。

虽是，政由霍氏，祭则寡人。然霍光必定是内朝之首，无论是祭天，还是祭庙都不可或缺。

为示敬重，刘贺每次都是邀请霍光同乘。

两人既是翁媳，又是君臣，互相忌惮。刘贺自知言多必失，往日并未过多言语。

然，今日不一样。

纸，正式问世了。

刘贺将用纸写的《诗经》交给霍光，“大将军观此物如何?”

霍光对刘贺造纸一清二楚，但还是接过来，装模作样的细细查看。

稍作思索后说道，“高祖所赐之物果然轻便，减省竹简运输之费。”

“若满朝官吏皆以此上奏，臣也可轻松许多。”

刘贺笑而不语，小心翼翼的拿出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个烧制的活字。

在霍光疑惑眼神中，刘贺拿起小刷子沾上墨，轻轻刷了一遍，接着用一张白纸印上去，递给霍光。

“昔日圣贤之书，刀笔吏传抄传抄耗时日久，若用此物。”他指尖点了点活字匣，“一日足矣。”

“大将军以为如何。”

霍光初始不解其意，但很快就想到活字印刷的妙用，“此乃教化之神器。”

“不出十年，我大汉必定人才辈出。”

“善。”刘贺笑眯眯的点头，“王者之道，教化万方，望大将军善用，立不世之功。”

“臣，必不负陛下重托。”霍光稽首行礼。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立德，谓创制垂法，博施济众；立功，谓拯厄除难，功济于时；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

如今，他拥立辅政之功足以名留青史，若有此物，稍加运作，便可立言；十余年后，人才如雨后春笋，未尝不可立德。

不多时，天子驾入长安城，霍光如获至宝抱着盒子下车，丝毫没注意到刘贺深邃的眼神。

“快了，就差最后一步了。”刘贺喃喃自语。

昔日陈胜吴广于大泽乡揭竿而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太祖高皇帝因此而成帝业。

然，屠龙之人终成巨龙，身居高位，又岂能看见世间尘埃。

太史公贬低卫霍二将，并非个人之见，而是满朝勋贵共识。

我等屡世公侯，岂能与奴仆私生子并列。

前有孝武皇帝，今有大司马大将军，勋贵纵有所不满，也只能强压在心里。

如今刘贺让霍成行教化之道，就是在其中加了一把火。

霍光起于微末，知民间疾苦。如今有纸和活字印刷，必定要开启民智。

让黔首百姓读圣人之言给予进身之资，满朝勋贵岂能容忍。

但霍光会因为勋贵不满就不做吗？

不会。

他会高举“太祖高皇帝所授”的大棒，将勋贵打的满头包。

到那时，今日的大将军，便是昔日的商君。

半个时辰后，刘贺回到温室殿。新封的广阳侯刘病已早已在殿内等候。

见刘贺入内，当即叩首，“臣，典农都尉拜见陛下。”

“起来吧。”刘贺伸手将刘病已扶起，如同昔日蔡谊般，在其手心写了几个字。

刘病已身子一颤，满眼的震惊，“陛下如何得知？”

刘贺一手指天，笑而不语。

片刻后，“此事绝不可泄露，但可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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