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地广人稀

刘病已觉得天子所说乃是方士谶语不足为信，可见刘贺信心满满的模样，又不好出言劝诫，只能拱手称，“诺。”

刘贺看出刘病已不信，却毫不在意。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是别人把他说给刘病已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他，他大抵也不会信，同时还会治来人“妖言惑主”之罪。

无他，实在是太荒谬了。

不过，刘贺也没指望刘病已相信。他只是想让刘病已多想，多念叨。

人心的改变需要时间，先是不信，接着是半信半疑，后面则是震惊。

真到了那一日，刘病已会奉他为神明。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此次他召见刘病已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刘病已任典农都尉，掌生产，田租。除了推广太祖犁以外，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任务——丈量田亩。

当然，彻底弄清是不可能的，也不现实，但能知道个大概。

这关系到刘贺手里能有多少家底，百姓能有多大的承受力，以及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从古至今，都说苦一苦百姓，骂名某某来承担。可要是百姓苦到活不下去了，也会举起锄头高呼“彼其娘之。”

百姓举起锄头是很可怕的，连汉武帝这样霸道的帝王也要下罪己诏，其威力可见一斑。

“关中田亩，人口，可曾查清。”刘贺问道。

“臣才疏学浅，不敢说彻底查清。”刘病已躬身行礼道，“臣走遍关中各地，查遍各地典籍。”

“今，关中三辅之地，约有田四十一万顷，四十四万八千四百七十四户，一百九十二万八千四百六十二人。”

刘贺听的眼角直跳，原以为自己家昌邑在大汉不过中上，没曾想居然是巅峰。

昌邑二十三县，人口近百万，关中五十七县，人口不足两百万。

要知道关中可是京师重地，历来都是人广地狭，如今人口水平居然还不足昌邑。

即便刘病已所说的数字只是包含水分官方数据，不含豪强隐匿户口及流民，奴婢。

可一百九十多万，属实少了些。

昔日人广地狭，今日地广人稀。

三辅之地都是如此，六郡及边界各郡可想而知，一郡之地有人口二十万都是万幸。

唉，只能怪便宜爷爷打的太狠了，历次出兵关中儿郎和六郡良家子都是绝对的主力。还有一人当背大锅，就是便宜舅公李广利。

太初元年领数万人出征大宛，结果损兵折将，汉军十不存一；天汉二年，率三万出酒泉，汉军死者六七，李广之孙李陵也是在此战中投降匈奴，连累太史公被阉。

征和三年，李广利又率军七万出匈奴，这一次近乎全军覆没。

若加上二征大宛，伐西域，汉军折损在李广利手上的加起来近二十万。

驴日的，那可都是精壮子弟啊。

同样都是外戚，李广利与卫青一比，简直云泥之别。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猪都大。

对此，刘贺能说什么。只能说便宜爷爷爱便宜奶奶爱的深沉，面对损兵折将的小舅子还是委以重任，当然也有可能是前一位小舅子卫青太过耀眼的缘故。

可不管怎么说，李广利无能，汉武帝用人失察是事实。

要是换成刘贺，特么的别说你是小舅子，就算是亲爹（亲爹不行），就算是亲舅舅也得埋了你。

“这些地，有多少是百姓之田，有多少是豪强勋贵之田。”刘贺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问道。

刘病已面露难色，躬身说道，“臣，不知。”

刘贺闻言眉头紧锁，冷冷的看着刘病已，“还未加冠就畏首畏尾，少年郎的热血都哪去了。”

训完，又苦口婆心的劝道，“你生于民间，又是刘氏子弟，应知百姓疾苦，固我大汉江山。”

刘病已低下头，两眼盯着脚底的青砖，明显不想搭话。

事太大了，他扛不住。

刘贺见状，只能再次动大招。他后退两步，一抖衣袖，躬身行礼，“事关大汉江山，天下万民，请受朕一拜。”

“陛下不可。”刘病已急忙上前架住刘贺，刘贺却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朕指霸水为誓，君不负朕，朕亦不负君。”

话都说到这地步，刘病已即便心中不愿，表面也要装出一副感动不已的模样，“陛下，臣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器重。”

“具体多少臣属实不知，然以臣多年见闻。”

“臣妄自猜测，如今三辅之地百姓私田，约莫为四成。”

顿了顿又咬牙说道，“甚至不足四成。”

刘贺闻言只觉得头皮发麻。经过汉昭帝的休养生息，大汉所改善。可改善后的结果都让他无法接受。

若是是他刚来的时，或许不以为意，甚至还会觉得十几万顷田养民绰绰有余。

一顷为百亩。四十一万顷的四成，便是十六点四万顷，一千六百万四十万亩。

以两百万人算，人均八亩。

若放在后世，人均八亩地养活全家绰绰有余。

如今，待了大半年，学了大半年。刘贺很清楚，八亩地连一个人都养不活。

六尺为步，步百为亩，亩百为夫。

为何百亩为夫，就是一个精壮劳力带着一家子人，最少要百亩才能过上好日子。

这里的好日子，只是温饱，还是风调雨顺时的温饱。要是天公不作美，说不定还得饿肚子。

如今，人均八亩，还要交算赋，口赋，服劳役。

百姓要想活下来，一者妇女仿制，二者租借豪强之田。

若是还不行，那就只能卖地，卖宅，卖儿女，最后卖自己。

当初刘贺联系丞相刘敝时，还埋怨过汉武帝打压勋贵打压的太狠了，仅元鼎五年就以献金成色不足为由，一次性废除一百六位列侯将其贬为庶民。使得勋贵力量严重不足，让他借力都借不到。

如今看来，还是打的太轻了。

此刻刘贺突然很想掀桌子，大吼一声“老子不干了，谁爱干谁干。”

他之所以着急弄掉霍光，除了霍光的权势让他不安以外，更多还是想除掉掣肘亲自掌权，一展胸中沟壑。

穿越者穿越成皇帝，应该干什么？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说，征伐四方，开疆扩土。

“寇可往，吾亦可往。”“攻守之势易也。”“朕要率大汉的铁骑，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

听听多霸气，多热血。

刘贺甚至都开始想搞掉霍光后第一个该打谁了，结果现实却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

人都没有，打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