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高祖笑而不语

王式闻言，眉头微皱，脸上怒意一闪而过。

五经博士教授弟子于太学，有师生之谊，老师所述即为师法，弟子传于子嗣则为家法。

先有师法，再有家法，师法在家法之前。作为太学学子，一要守师法，二要守家法，若有违背，当即逐出太学。

刘贺刚刚说所问就是典型的不守师法，公然犯上。

但刘贺与王式是不仅是师生，还是君臣，是故王式也无可奈何，只能将刘贺的“犯上”归根于小人蛊惑。

没错，说的就是你——翼奉。

竖子妖言媚上，其心可诛。

王式一边在心里暗骂《齐诗》的一众小人，一边思索，“陛下所谓‘霸王道’，实乃权宜之术；而周礼所载，乃三代圣王承天立极之制。”

“申公尝言：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今陛下若独崇刑名，恐蹈亡秦覆辙！”

或许是觉得所言太过强硬，王式顿了顿，语气也逐渐温和，“井田非复阡陌之形，实为‘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之政要。”

“昔周公制礼，孔子删《诗》，皆在乱世而谋万世之法。今陛下初承大统，正当立百年之规！”

“《诗》三百，授之以政而达。陛下若以《诗》断事，何忧政令不行？昔卫武公依《淇奥》而修德，秦穆公诵《黄鸟》而止殉。”

“诗教之用，正在化霸道为王道！”

刘贺跪坐于原地，良久后拱手道，“王师所言，令人发醒。”

王式也知道刘贺不会因他一言就改变主意，回礼道，“圣贤之学，流传至今，自有深意。”

“望陛下思之，用之，万不可被奸人所惑。”

之前还是“慎之”，现在就是奸人了。刘贺心里暗自发笑，表情却一脸严肃，“王师所言，朕铭记在心。”

王式离开后，刘贺当即一屁股瘫在地上，王善也非常有眼力见的上前为刘贺捶腿。

跪坐是非常难受的姿势，即便有支踵在下面撑着，时间长了也会腿麻。

按理说时间长了他会习惯，可生理上习惯，并不代表心理能接受。让他老老实实的坐着，小腿一动不能动，太憋屈了。

片刻后，刘贺从地上起来，进入后殿，那里有他的太祖承天座。

刘贺原打算在解决完霍光后就用这把椅子换掉未央宫前殿的软垫，一则是新朝新气象，二者是告诉群臣——朕头上有太祖高皇帝罩着。

可惜计划没开始就结束了，解决霍光遥遥无期，太祖承天座只能在温室殿后殿摆着自娱自乐。

坐在椅子上，小腿随之晃动，刘贺暗暗思索，该如何让三派求同存异。

《鲁诗》无愧于迂腐之名，急了谁都对怼，“亡秦覆辙”都出来了。

有句话说的好，当压力和利益足够大的时候，上帝和撒旦都能牵手。但刘贺给不了三派太强的压力，也给不了三派让其疯狂的利益。

刘贺思来想去，还是将合一的契机定在了“天命”二字上，这是他唯一的依仗。

地震不能解决霍光，但或许能为他解决一些小麻烦。

.......

十余日后，刘贺再次来到石渠阁，落座后眉头紧锁，满面愁容。

翼奉察言观色，拱手问道，“陛下因何发愁？”

刘贺佯装苦恼道，““朕，昨日梦高祖。高祖言，‘四月庚午，阳伏阴迫’。”

朕大惊，问曰‘朕未失德，何以降灾祸’，高祖笑而不语。”

“诸卿可知这是为何，高祖所笑何意？”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众人都是饱学之士，自然知道阳伏阴迫乃是地震。

片刻后，翼奉率先发言，“陛下，此梦乃天人之机也！《洪范五行传》曰：‘地动者，臣下强盛，君道不彰。’今地龙应于四月庚午，火生土而地动，此象主‘火土相生，权臣僭越’。高祖笑者，非责陛下，乃笑霍氏跋扈陛下未察耳！”

施雠待翼奉落座也稽首道，“陛下，《易·系辞》云‘天垂象，见吉凶’，四月庚午当值巽卦，巽为风，为地龙。巽卦九二爻辞‘巽在床下，用史巫纷若’，此象主‘阴伏于下，臣僚有异谋’。高祖笑者，乃示陛下当效文王囚羑里之智。”

梁丘贺：“陛下，《易·说卦》曰‘帝出乎震’，震为雷，为动，今地龙翻身合震卦之象。四月庚午属巳火，火生土而地动，此乃‘火土相生，鼎革之兆’！高祖笑者，实喜陛下将承高祖之业，革故鼎新。”

《齐诗》一脉，除了梁丘贺在阿谀奉上，其余两人都将矛头直指霍光，其心昭然若揭。唯一的区别就是翼奉年轻，所言激进，施雠年长，略微委婉一些。

可不管怎么说，两人的头铁还是让刘贺为之惊叹，头疼。

忠心可嘉，但头太铁了。当众指责霍光，就算你的头是不锈钢做的大司马大将军也能给你砸扁。

刘贺还未来得及出口，殿下就有人出言反对。

“此言谬也。”荣广行至中间，“陛下，《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昔周公制礼，地不震川不沸。今陛下初登大宝，而先帝丧期未满，若丧祭之礼有缺，则地失其序。高祖笑者，盖叹陛下未遵《鲁诗》‘三年之丧’之训也！臣请陛下亲赴高庙献祭，命诸侯王入长安哭临，如此则地宁天清。”

刘贺不置可否，扭头看向最后未发言的《韩诗》一派。

蔡谊不在，韩延年本不愿意多言，但面对刘贺的注视，他自知躲不过去，“陛下，《韩诗外传》载：魏文侯时地动，卜者言‘需祭天地’，翟璜曰‘徙民固堤，可减灾也’。今高祖笑者，正如翟璜讥卜者之迂也！四月庚午乃渭水汛期，地龙翻身或致河决。臣请遣使巡视三辅堤防，迁河滨之民，开仓赈济。”

刘贺点点头，再次看向翼奉，“大将军辅政多年，功勋卓著，世所周知，此绝非大将军之过。”

夏侯胜心头一紧，急忙出列，“陛下圣明！大将军忠勤体国，自非祸源。然《齐诗》有云：‘地者，臣道也；动而不止，臣下不安其位。’今地龙翻身，或应群臣中有‘阴怀异志’者。”

刘贺眼中露出一抹笑意，““韩卿所言甚善，救灾之策当为急务。可将今日之言转呈大将军，让其妥善处置。”

接着话锋一转，“然翼奉，治《齐诗》三十载未得精义，妄解天象，污蔑重臣。”

“愚钝狂妄，实不可忍。今削尔博士之职，贬为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