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灾像个流氓无赖,死皮赖脸地盘踞在怀朔城,但肚子不等人。
既是为了磨砺那身杀人的本事,也为了多储备点粮食柴火,好应付可能发生的其他变故,江临在风雪稍稍喘口气的日子里,还是会咬着牙,背上弓箭,一头扎进山里。
不过,他变得比以前更像只狡猾的狐狸。
他不再只敢在靠近城墙根儿、人脚印子都快踩出路来的外围山坡子打转转,而是仗着那越来越灵敏得像狗一样的鼻子耳朵,对这片山林地形越来越熟悉的本事。
开始往更深、更荒僻、连砍柴的樵夫都不愿意去的山里头钻。
那地方,人迹罕至,野兽倒是更多,但也更危险,指不定哪个山坳里就藏着狼窝,或者撞上比狼还凶的玩意儿。
这天,天色阴得像死了爹娘一样,灰蒙蒙的,北风卷着碎得像盐末一样的雪粒子,抽打着人的脸。
江临把槐木弓和沉甸甸的八力牛角弓一起背在身后,箭囊里插着十支普通的铁簇箭,还有那两支宝贝疙瘩一样、轻易舍不得动用的三棱破甲箭。
再次踏入了那片白茫茫,死寂得让人心慌的雪林子。
他一路像只警惕的猫一样,缩着脖子,猫着腰,尽量挑背风的路线走。
小成境界的箭术,不光是让他力气大了准头足了,更让他那五感六识变得异常敏锐,简直不像个人了。
风吹过枯枝的簌簌声,雪块从树上掉落的闷响,远处几声鸟雀的怪叫,都能让他提前察觉到可能存在的危险,或者是一闪而逝的机遇。
在一片被厚厚白雪覆盖着的,陡峭得能摔死驴的山坡底下,他发现了一串清晰的像劈柴斧头印一样的蹄印。
从那印子的大小和形状来看,八成是一头傻狍子。
他精神猛地一振,像打了鸡血一样,立刻顺着那蹄印,小心翼翼地追踪了过去。
然而,他一门心思都在那头可能存在的狍子身上,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雪地里,几双阴鸷得如同毒蛇一样的眼睛,正透过松树枝丫的缝隙死死地地盯着他。
自从上次在江临家门口丢了天大的面子,被一个小子用强弓吓得屁滚尿流之后,李二狗心里就憋了一肚子的邪火和怨毒。
像条毒蛇一样,天天琢磨着怎么找回场子,怎么报复。
他不敢再明火执仗地上门去挑衅。
对那小子的箭,他怕了。
于是,他就纠集了另外三个平日里跟他一起偷鸡摸狗的泼皮无赖,偷偷摸摸地在暗地里盯梢。
像几只等着吃腐肉的野狗,想要趁着江临一个人外出打猎落单的时候下手。
他们像鬼一样跟了好几天,终于看着江临一个人钻进了人迹罕至的大袄山。
“老大,那小兔崽子进了大袄山了。那边连个鬼影子都碰不到,正好下手。”尖嘴猴腮的泼皮,压低了声音说道。
李二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家伙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老大,都带齐活了。”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狞笑着说道,“这次非得把这小子给收拾服帖了不可!”
“给老子闭嘴!”李二狗低喝一声,“都给老子记住了,下手的时候悠着点,别把人打死了,老子要活的。等把人弄到手,那野猪肉,还有这小子身上的东西,有你们的好处。”
“嘿嘿嘿,老大放心,俺们省得。”
四条恶狼悄无声息地跟在江临后面,借着树木和地形的掩护,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群经验丰富的猎手,等待着最佳的伏击地点。
江临顺着那狍子的足迹,一路追踪,来到了一处地势狭窄的山道。
这里的积雪比别处要浅一些,地上还能看到不少杂乱的兽蹄印。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前方雪地上狍子留下的新鲜啃食痕迹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危机感,毫无征兆地像电流一样窜遍了他的全身,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有埋伏!”
他几乎是凭借着野兽般的直觉,想都没想,猛地就地一个懒驴打滚,朝着旁边的雪地里滚了过去!
“嗖!”
几乎就在他滚开的同一瞬间,一支铁箭带着破空声,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咄”的一声,死死钉在一棵松树树干上。
紧接着,两侧黑沉沉的松林里,猛地窜出来四条黑影。
正是李二狗和他那三个狗腿子。
他们手里拿着粗木棍生了锈的砍刀,脸上带着狰狞得如同恶鬼一样的笑容,呼喝着,从四个方向朝着他包抄了过来。
其中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手里还甩出了一张黑乎乎的、不知是渔网还是捕鸟网的破网子,劈头盖脸地向他罩去。
江临临危不乱,脚在雪地里猛地一蹬,整个身体如同被惊起的燕子般,轻盈而迅捷地向后跃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张当头罩下的破网子。
与此同时,他快如闪电般将背上的牛角弓摘了下来,右手顺带抽出一支寒光熠熠的穿甲箭。
“小兔崽子,还想跑?”
李二狗见一击不成,气急败坏地怒吼一声,挥舞着手里的粗木棍,像头笨拙的狗熊一样,当先朝着江临猛扑了上来。
江临眼神冰冷得像万年寒冰,面对恶狠狠冲来的李二狗,他脚下猛地一顿,手臂发力,竟然在瞬息之间,就将那把八力强弓拉开了一半。
那张弓!
李二狗看到那张曾经让他魂飞魄散的牛角弓再次对准了自己,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
发出一声怪叫,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连滚带爬地就地一滚,狼狈地躲开了那致命的威胁!
但是,另外两个从侧面嗷嗷叫着扑上来的泼皮,却没有他那么好的运气了。
“嗖!”
江临手指闪电般一松,早已瞄准的箭矢如同黑色的毒蛇,带着尖啸声射出。
“噗嗤!”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只觉得大腿根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低头一看,一支铁箭已经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大腿,鲜血汩汩地往外冒。
他发出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的惨叫,身体像滩烂泥一样扑倒在地,抱着伤腿,疼得满地打滚,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这凶悍无比、快如闪电的一箭,彻底镇住了剩下的两个人。
他们都没想到江临的反应竟然如此迅速,箭术竟然如此狠辣精准。
一时间都被吓傻了,愣在原地,竟不敢再上前。
就在这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僵持瞬间,一阵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如同滚雷毫无征兆地从山谷外面传了进来。
马蹄声由远及近,速度快得惊人,而且听那动静,绝不止一两匹马。
李二狗和江临的脸色同时剧变。
在这兵荒马乱的怀朔城外,尤其是在这人迹罕至的大袄山里,成群结队的马蹄声,往往只意味着一种可能。
北边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蛮子游骑来了。
果然。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三匹高头大马如同地狱里冲出来的恶鬼一般,卷着一股腥风,旋风般冲进了这片狭窄的林间通道。
三个身披厚重皮裘,手持弓箭的蛮子骑兵,他们看到场中这乱七八糟的景象。
一个受伤倒地的汉子在哀嚎,三个拿着棍棒砍刀的汉子吓得瑟瑟发抖,还有一个手持强弓、神色冰冷的少年,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都露出了残忍而嗜血的笑容。
为首的一个脸上有着刀疤的蛮子骑士勒住马头,用生硬得像石头摩擦一样的汉话怪笑道:“哈哈,今天运气真是不错,竟然有送上门来的猎物,省了咱们不少力气。”
他们的目光像是在打量牲口一样,扫过地上像蛆虫一样蠕动哀嚎的泼皮,又看了看手里拿着棍棒、吓得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李二狗和剩下的那个同伙。
最后,那贪婪而凶狠的目光,落在了握强弓、神色凝重、眼神冰冷的江临身上。
李二狗和剩下的那个泼皮,瞬间吓得魂飞天外,裤裆里一片湿热。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自己这伙人费尽心机来埋伏江临,结果竟然成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蛮子骑兵眼中的猎物。
“跑,快跑啊!”
李二狗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尖叫,扔掉手里的木棍,转身就往来时的方向,像条被撵急了的兔子一样,连滚带爬地狂奔而去。
慌乱中,他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小布袋子掉落在雪地里。
剩下的那两个没受伤的泼皮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怪叫一声,也跟着没命地四散奔逃,连地上那个还在抱着大腿惨叫的同伴都顾不上了!
“想跑?”
那蛮骑头子狞笑一声,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对着手下随意地一挥手。
“追上去,别一下子弄死了。”
两名蛮子骑兵发出一阵如同野兽般的怪叫,双腿一夹马腹,催动胯下神骏的战马,如同戏耍老鼠的猫一般,朝着四散奔逃的李二狗几人追杀而去。
一时间,箭矢破空的嗖嗖声,泼皮们绝望的惨叫声,还有蛮骑肆无忌惮的狂笑声响彻雪林。
江临趁着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
不过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了雪地里那个李二狗落下的小布袋。
几乎是出于一种搜刮仓鼠的本能,也或许是绝境中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的直觉,他脚下不停,顺手一把将那皮袋捞起揣进了怀里,然后才朝着与李二狗等人完全相反的方向狂奔。
那个留下的蛮子骑长却不忙着追过去,而是慢条斯理地解下腰间水囊,好整以暇地喝了几口里面的烈酒。
等到炙热漫延全身,江临已经跑到只剩下一点黑影,他才好整以暇一夹马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