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气钻进衣柜缝隙,陈星儿整理换季衣物时,半张泛黄的纸页从母亲的羊毛衫口袋滑落。她弯腰捡起,纸页边缘的红章印着“XX市第一人民医院“,诊断日期“2015.9.15“像根细针扎进后颈的胎记——那是村小粉笔事件后的第三个月,也是她首次被母亲带去医院的日子。
诊断书的边角被反复摩挲,露出底下的蓝墨水字迹:“解离性身份障碍(DID),次要人格'月儿'具备完整记忆及自主行为能力,与童年创伤性事件高度关联。“星儿的手指划过“创伤性事件“四个字,后颈突然泛起被粉笔灰呛住的刺痛,眼前闪过满墙的“星儿没偷“,那些字迹在诊断书的阴影里,正慢慢变成双生树的轮廓。
母亲的缝纫机在客厅发出规律的“嗒嗒“声,星儿盯着诊断书背面,那里贴着张照片:七岁的自己站在双生树旁,左手无意识地比出“月“字手势,树干上的刻痕“小月在这“被红笔圈住。照片角落有行极小的字:“林素梅医生建议隐瞒诊断结果,避免二次创伤。“
日记本里的画面自动浮现:“2015年9月16日晴星儿在医院闻见薄荷味,和奶奶的糖纸一样。穿白大褂的阿姨问'姐姐叫什么',我在心里说'月儿',但星儿说'我不知道'。“旁边的插画里,穿蓝布衫的小人躲在双生树后,树影遮住了诊断书的一角。
“星儿?“母亲的声音带着缝纫机的尾音,“把羊毛衫放回去吧,天气还潮。“星儿看见她手腕内侧的淡蓝色胎记在毛线堆里若隐若现,和诊断书封面上的双生花图案,有着相同的旋转弧度。母亲伸手拿纸页时,袖口露出的蓝布补丁,恰好盖住了“解离性身份障碍“的字样。
诊断书的第三页滑出张处方单,星儿认出那是林小满母亲的字迹——上周在学校医务室,她曾看见林小满拿着同样格式的单子,上面的“蓝丝带发圈“被列为“触发物回避清单“第一项。处方单背面画着双生树,树根处埋着两个铁盒,和她与王虎的那个款式相同。
回忆突然涌来:2018年深秋,母亲在初中宿舍帮她缝补校服,拉链卡住诊断书的边角,露出“建议家庭治疗“的字样。当时母亲慌乱的眼神,和父亲在工地看见她时的回避,在诊断书的褶皱里重叠成同一个表情——那是知道秘密被发现的恐惧。
“你父亲年轻时总说,诊断书是医生写的童话。“母亲突然坐在床沿,手中的银针还别着蓝布补丁,“说我们星儿心里住着个会写日记的仙女,住在双生树的年轮里。“她的指尖划过诊断书的红章,薄荷皂的清香混着纸页的霉味,“后来才懂,仙女是你替自己找的盔甲。“
星儿盯着诊断书里的“次要人格特征“:左手书写偏好、薄荷味依赖、双生树相关幻觉。每个词条都对应着日记本里的细节——月儿用左手画的树、糖纸里的薄荷香、还有每个雨夜都会梦见的树洞里的蓝布衫。原来十七年的自我保护,早被医生写成了病历上的几行铅字。
诊断书的最后一页贴着张监控截图,拍摄于2015年9月15日深夜:穿蓝布衫的身影在教室外墙书写,手腕上的淡蓝色胎记在月光下清晰可见。星儿认出那是奶奶的旧衣,衣领处的齿印状磨损,和母亲刚补好的校服补丁,有着相同的形状。
“林医生说,胎记是星星和月亮的交界。“母亲突然指着星儿后颈,眼中泛起泪光,“说你的后颈藏着双生树的年轮,所以月儿能顺着年轮爬进你的梦里。“她从针线盒里拿出银发簪,簪头与簪尾的断口,正好拼合诊断书边缘的缺口。
防盗网传来雨珠坠落的声响,星儿发现诊断书的修正液痕迹下,藏着行小字:“实际发病时间早于2012.7.15,患者7岁已出现人格交替,与姐姐夭折直接相关。“她后颈发烫,终于明白为何每个7月15日,父亲的蓝丝带、母亲的双份碗筷、还有日记本的天气符号,都会准时出现。
“该吃饭了。“母亲起身时,诊断书的边角勾住了衣柜里的蓝布衫,布料上的“月“字补丁被撕开道小口,露出里面藏着的糖纸——和铁盒里的那张一模一样,背面的“姐姐不爱吃甜“旁边,多了行母亲的字迹:“但星儿爱吃,所以妈妈要把苦都缝进补丁里。“
星儿摸着诊断书的红章,突然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他们害怕真相会让你破碎,所以用诊断书当拼图,把你的人生拼成了双生树的形状。“那声音带着粉笔灰的涩苦,带着蓝墨水的清凉,是月儿在诊断书的阴影里,第一次清晰地开口。
她不知道,此刻在城市另一头的心理诊所,林素梅医生正对着2012年的未存档记录发呆,上面写着:“陈星儿拒绝接受姐姐死亡,将奶奶的银发簪、父亲的蓝丝带、母亲的缝纫行为编织成'月儿'的现实存在证据链。建议通过家庭物品解构治疗,引导人格整合。“窗外的梧桐叶在雨中沙沙作响,像极了当年双生树下,奶奶焚烧小月遗物时的叹息。
日记本的最新页,星儿用黑笔写下:“2022年5月12日雨诊断书的边角藏着十七年的月光,每个词条都是双生树的年轮。原来月儿不是病,是我给自己织的保护网,用奶奶的银发簪当针,用父亲的蓝丝带当线,用母亲的补丁当网眼。“停顿许久,她又用左手在旁边画了个捧着诊断书的小人,纸页上的文字正长成双生树的枝叶,树洞深处,藏着个闪着银光的铁盒。
雨珠打在防盗网上,发出细密的响。星儿没看见,在诊断书的夹缝里,那张被泪水洇湿的糖纸正悄悄舒展,边缘的波浪线渐渐变成诊断书的轮廓,每道褶皱里都藏着未说出口的真相,像场永远不会停的雨,在十七年的时光里,终于让诊断书上的铅字,变成了双生树下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