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又被压缩。
广场上数百号人，鸦雀无声。每一双眼睛，都像探照灯一样，在秦奋和赵四海之间来回扫视。
一个，平静得如同深渊。
一个，惨白得如同死人。
这场无声的对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站在人群前列的厂保卫科科长老张，感觉自己的后脖颈子都在冒凉气。他是个五十来岁的老油条，在厂里干了半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可今天这场面，他真是头一回撞见。
一个是新来的厂长，市里下来的，背景不明，但手段狠辣得吓人。
一个是厂里的地头蛇，关系盘根错节，不好惹。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可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尤其是秦奋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老张心里一个激灵，头皮瞬间发麻。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这事儿，不管真假，他都必须有个态度。不然，等新厂长站稳了脚跟，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这个不听指挥的保卫科长。
“咳。”
老张清了清嗓子，这声干咳在死寂的广场上显得格外清晰。他往前走了两步，避开秦奋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下的两个队员。
他没有去看赵四海，也不敢去看。
“小李，小王。”老张的声音有些干涩，但语气却很坚定，不容置疑。
“走，跟我去看看！”
短短六个字，重若千斤。
这代表着，保卫科选择了执行秦奋的“命令”。
赵四海的身子猛地一晃，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知道，大势已去了。
老张点了两个人，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转身就朝着二车间的方向走去。
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
几个胆子大的，跟厂里几个爱看热闹的年轻工人，也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交换了一下眼神，悄悄地跟了上去。他们也想亲眼看看，那个犄角旮旯里，到底藏了什么玄机。
李卫国站在原地没动，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复杂难明的光。他远远地望着秦奋的背影，原本已经死寂的心，似乎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而刘燕，则是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既紧张，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
一行十几个人，怀揣着各种复杂的心情，几乎是小跑着，很快就来到了二车间的东南角。
正如厂里老人记忆中的那样，这个角落荒凉而偏僻，地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踩上去就是一个清晰的脚印。墙角边，杂草丛生，一个半人多高的老旧铁皮配电箱，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箱体上布满了深褐色的铁锈，绿色的油漆早已斑驳脱落，看上去就像个没人要的铁棺材，散发着一股陈腐衰败的气息。
“就是这个了。”老张指了指那个配电箱。
一个叫小王的年轻保卫干事上前，试着拉了一下箱门上的铁把手。
“拉不开，科长，锈死了。”
“找东西撬！”老张命令道。
很快，有人从车间里找来一根半米多长的钢制撬棍。小王将撬棍的扁头奋力插进箱门的缝隙里，另一个叫小李的队员也上来帮忙。
“一！二！三！起！”
两人憋红了脸，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外别。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响起，那根锈蚀的门栓应声而断。
箱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拽开了。
就在箱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所有围在近处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一股浓重的机油和油布混合的味道，从箱子里扑面而来。
箱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一根电线，没有一个开关。
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用厚厚的、墨绿色的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方方正正的包裹。
这一幕，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如果里面是空的，或者是一堆破烂，那都好说。可这种用油布精心包裹起来的东西，一看就不是寻常玩意儿！谁会把垃圾包得这么仔细？
老张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他挥了挥手。
“打开！”
小王咽了口唾沫，伸手将其中一个最大的包裹费力地拖了出来，放在地上。油布外面还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他解开绳子，小心翼翼地将油布一层层揭开。
当最后一层油布被掀开时，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被一道刺目的光芒晃了一下。
包裹里面的东西，赫然是一捆被码放得整整齐齐，用铁丝紧紧捆扎着的高强度合金钢条！
每一根钢条，都像崭新的一样，表面闪烁着金属独有的、冰冷的银色光泽。在场的都是机械厂的工人，谁不认识这玩意儿？这是用来加工高精度车床主轴的特种材料，比黄金还金贵！一小根就顶一个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了！
而这里，足足有一大捆！
“我的天……”一个年轻工人失声叫了出来。
老张没有理会，他的目光转向了箱子里的另外几个小一点的包裹。
“全拿出来，打开！”
另外几个包裹也被一一取出。
打开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是几卷被盘得像蚊香一样，黄澄澄、亮闪闪的工业铜线，还有几个用油纸包着的、崭新的精密轴承。
每一样，都是厂里仓库的宝贝！
铁证如山！
事实，已经不需要任何言语来证明。
那个跟来看热闹的年轻工人，此刻激动得脸都涨红了。他觉得自己见证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被揭开，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猛地一转身，也顾不上跟老张打招呼，拔腿就朝着厂部大楼前的广场方向狂奔而去。
广场上，几百名工人依旧在原地等待着，气氛压抑而焦灼。
所有人的目光，依旧在秦奋和已经面无人色的赵四海身上徘徊。
突然，一个身影从二车间的方向飞奔而来，一边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地放声大喊：
“找到了——！”
“配电箱里……真的有！钢材！铜线！全都有！”
这一声跨越了近百米距离的喊叫，像一道惊天动地的旱地惊雷，在寂静的广场上空轰然炸响！
“轰！”
它，彻底击溃了赵四海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理防线。
赵四海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噗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同时，这一声喊叫，也彻底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
真相，大白于天下！
所有的质疑、所有的动摇、所有的窃窃私语，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乌有。
取而代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潮水般涌起的、对那个年轻厂长的……敬畏！
是敬，也是畏！
人们看着那个依旧站在台阶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的年轻人，那个困扰了所有人半天的问题，再次浮上了所有人的心头——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