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逐鹰一箭

战场上的混乱远比想象中更难捉摸。

武者本能让夏仁后颈汗毛倒竖,他旋身拧腰,如游蛇般急速转身,羽箭擦着耳垂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耳际生疼。

突然,缰绳猛地绷紧,胯下黑光暴起嘶鸣,野性彻底挣脱束缚。

黑马双蹄直立向天,铁蹄在空中划出凌厉弧光,身躯剧烈扭动,似要将背上的夏仁狠狠甩向血泊。

夏仁双腿如铁钳死死夹住马腹,长弓横扫如轮,将破空而来的箭雨纷纷磕向半空。

弓弦震颤声中,黑光发出一声凄厉嘶鸣。

夏仁低头瞥见黑马臀侧,一支羽箭没至箭羽,殷红血线顺着健硕的肌肉纹理蜿蜒而下。

“跑啊!你不是很能跑吗?”

王腾骑着白马如鬼魅般从斜刺里杀出,白马铁蹄擦着黑光身侧掠过,巨大的冲击力让本就受伤的黑马踉跄着单膝跪地。

“驭!”

夏仁勒紧缰绳,掌心按在马颈处,武道之气悄然迸发安抚受惊的黑马。

黑光缓过劲来重新站起,待夏仁勒转马头欲追,王腾已驾马隐入硝烟之中。

……

一直密切关注大坪动向、早对国子监行事风格不满的书院先生们,目睹这一幕后纷纷赶往考核台提出控诉。

“王腾此举,当真符合考核规则?”

为首的王舜拂袖质问,苍老的嗓音里带着难掩的愤慨。

这些素重名节的夫子们,谁也没料到,王腾为求胜利竟会行此等为人不齿之事。

“王腾并未伤及同袍性命。”

考核官垂眸拨弄着案头玉镇纸,语气轻慢。

他自始至终对国子监的偏袒,早已是众人眼中不言而明的事实。

“云华师兄,世子殿下这般行径,恐怕会损国子监百年清誉。”

孙博攥紧腰间玉佩,面色凝重如铁。

他笔下诗词向来歌颂将士保家卫国的忠勇豪情,此刻王腾在战场上的所作所为,直让他觉得齿间发苦。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谢云闭目转身,广袖扫过案几上的茶盏。

自从应下带领国子监赢下这场文脉之争的承诺,他便已将往昔坚守的道德标尺弃如敝履。

看台上,原本对世子赞不绝口的李修文亦忍不住蹙眉。

一旁指挥使屠洪更是掷地有声地冷哼一声,这般暗箭伤同袍的行径,若在神策军,他定要以军法严惩!

安南王对王腾此前种种不以为意,却对其此刻的果决狠辣另眼相看——成大事者,本就当不拘小节。

……

“真是苍蝇,不咬人却膈应人。”

夏仁面色冷肃,眼底掠过一丝寒芒。

换作往日,他定要让王腾尝尝以牙还牙的滋味。

可如今他身为书院替补,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若因一时意气与王腾缠斗,只怕正中对方下怀。

他收紧缰绳稳住黑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燥意,旋即策马朝敌阵再度冲杀而去,手中箭矢破空而出,将扑杀而来的敌军纷纷射落马下。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如游龙破云,在乱军之中往来穿梭,直逼敌方中军大帐。

背上箭袋里原本满满当当的羽箭,此刻已所剩无几。

忽觉前方光影一亮,被袭的敌军大帐已燃起熊熊烈火,火光照得战场一片通红。

一名头戴雉羽高冠、肩栖雄鹰的蛮族将领跌撞着冲出帐外,一把拽过战马缰绳,朝着包围圈撕开的缺口亡命奔逃。

“休走!”

几乎是同一瞬间,两道目光如利刃般锁定那道狼狈身影。

弯弓,搭箭,攒射。

箭尖在弦上吞吐寒芒,两支羽箭破风而出,以刁钻的角度穿越混战的人潮,分取蛮族统领的头颅与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一头狗头妖族猛然腾跃而起,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挡下两道杀招,顿时血花四溅。

蛮族头领头也不回,纵马朝缺口处狂飙而去。

王腾怎肯错失这等良机?

手中马鞭如毒蛇般抽向马臀,白马载着他朝着伏低身子狂奔的蛮族头领疾驰而去。

只要取此人首级,幻境便会终结,他便能为国子监再下一城!

“唳!”

恰在此时,原本栖在妖蛮头领肩头上的海东青冲天而起,振翅声划破长空。

原本领先白马三个身长的黑马,却被主人猛然握住缰绳,骤然止步不前。

一往无前的白马很快便与黑马擦肩而过,马蹄扬起的尘土在身后弥漫。

“妄图胜我?简直痴人说梦!”

王腾见此情景,胸中畅快之意几乎要破喉而出。

……

观礼台上的看客们本还为两人最后的搏杀捏了一把冷汗,见到代表书院的黑马驻足不前,一时都满脸疑惑。

再看马背上的身影,那苏家赘婿好似陷入了癔症,眉头紧蹙地抬头望向飞离战场的苍鹰。

“他在做什么?”

张解元急躁地喊出声来。

本来在听闻那替补选择御射二科同时考核时,他便对结果不再抱有希望。

若不是先生们要求他们一定要到场观摩,他或许早就去准备诗词了。

原本王腾使诈时,他还替那赘婿愤愤不平。

可终究是烂泥扶不上墙——眼前分明还有机会,却不去奋力一搏,反而坐看国子监将胜果收入囊中,这让他怎能不气愤?

……

与焦急的学子们不同,书院先生们见此情景皆捻须侧目,面露欣慰。

“老王,若安仁早些拜入书院,你的兵法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李甫斜睨着面露惊诧之色的兵法大家王舜,悠悠道。

“我本以为安仁会被表象迷惑,却未料到他真的勘破了其中关键。”

王舜由衷赞同李甫的话。

这个尚未正式拜入书院、却屡屡扭转乾坤的学生,实在给他带来了太多惊喜。

“你那火桑弓还要藏到何时?再不给安仁,那扁毛畜生怕是真要飞走了。”

李甫苍老的目光中,大坪沙场上那道黑色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西边俯冲而去。

“追上那头鹰!”

这是夏仁第一次给出明确指令。

于是,他座下的黑马当真化作一道黑光,朝那翱翔天空的飞禽疾驰而去。

地上跑的能否追上天上飞的?

这或许是个无需思考的问题。

但在海东青起飞、黑光追赶的短短数息间,两者间隔的距离竟未拉远。

夏仁摸着箭袋中仅剩的两根羽箭,抽出一根搭上箭弦。

在弓身与牛筋弦的承受极限下,几乎将弓弦拉至开裂炸开的边缘。

“咻!”

箭矢飞出的脆响过后,是“砰”的一声弓弦断裂的噼啪。

普通弓箭即便拉至极限,也无法射落翱翔九天的飞禽。

“安仁,接弓!”

夏仁手中青气绽放,断裂的弓箭瞬间化作一柄完好的长弓。

乌黑的弓身闪烁着金属光泽,紧绷的弓弦拉伸极限是普通弓箭的数倍。

背后箭袋中还剩最后一根羽箭,座下的黑光仍在拼尽全力缩短与天空中海东青的距离。

弯弓,搭箭,弓身如满月。

“咻!”

“咻!”

两道离弦之音从大坪两侧分别射向不同目标。

幻境骤然消散。

王腾的箭矢本钉在妖蛮头领眉心,现实中,则是射在终点圆形草靶的靶心。

而夏仁朝天的逐鹰一箭,竟脱离大坪范畴,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钉在看台上三道人影的身前。

南镇抚司千户燕三见到这一幕,双腿一软,昏了过去,他又没能来得及阻止箭矢射向三位贵人。

神策军指挥使屠洪将入木三分的羽箭拔起,翻来覆去地端详了一番,得出结论,“箭上并无浩然之气,纯是膂力所致。”

“原来……真是书院学生射的。”

李修文的声音滞涩,还真是似曾相识的一幕。

“我赢了,我赢了!”

大坪上,王腾手舞足蹈,兴奋异常。

“蠢货。”

安南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