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在查理的头脑里扎下根以后,他就变得温和了,脸上也有了笑意。
他整理了硬邦邦的床,放好了黑乎乎的面包像一只蝙蝠一样,吃得很少,不再睡觉。他觉得这样的生活似乎也可以忍受了。
他有三种死法:
一种很简单,杀了那个狱卒,然后被判处死刑;另外一种也很简单,只要把手帕往窗栏上一结,吊死了事;第三种是绝食饿死。
第一种死法被查理否决了。那个狱卒到底只是奉命行事,没有罪过。查理觉得他不应该为了自己而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对第二种死法,查理向来很厌恶。他从小憎恶强盗、海盗或者小偷,而这些人就是要被吊死的;所以在他眼里,吊死是一种可耻的死法,他不想这样死。
于是他采用第三种死法,当天开始绝食。
狱卒每天早晚两次把饭端来,他便把食物从只露出一小方天空的铁窗里倒出去,起初挺开心,继而有些犹豫,最后就带着遗憾了;只有想到自己的誓言,他才有力量继续执行这可怕的计划。
现在他饥肠辘辘,似乎看看也可口,闻闻也喷香了。有时他整整一个小时把盛菜的盘子端在手上,直愣愣地望着一块腐肉或一块臭鱼,还有黑乎乎发霉的面包。生命的本能还在他的身上抗争着,不时动摇着他的决心。
现在,地牢在他眼里似乎不再那么阴森,他的处境似乎也不那么令人绝望了。但想到这儿,他就把食物举到了嘴边。
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咽下去。
就这样,他残酷无情地对自己施加酷刑,消耗着剩余的生命。终于有一天,他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把狱卒端来的晚餐扔到窗外去了。
然后,查理看到了一个自顶至踵全身甲胄,脸色惨白,头戴王冠的老人。那个老人用庄严而缓慢的步伐走到查理的面前,手里所握的鞭杖可以碰到他身上。
“您是什么人?”查理问道。
“我是法兰尼亚国王查理五世,你的祖先。”那个老人答道,“你应该听说过我的故事:我曾是法兰尼亚国王,圣历761年,我的兄弟路易篡夺了王位,并把我与我的王后、我的大儿子与两个女儿都关在这座巴士底狱的地牢里。后来,那个叛徒更是在我们的饭菜中下了毒,把我们送到了净界。”
“您来有什么事吗?”查理恭敬地问道。他本来想站起来,可是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这里不是你的地方。”幽灵没有感情地说道。
就在这时候,晨鸡高声啼了起来。幽灵一听见鸡叫,就很快地隐去了。
查理看着空空如也的牢房,苦笑了一声:
“已经出现幻觉了吗?看来离最后一日不远了。”
这一天的白天查理都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就是想动,他也没有力气。
晚上,当钟敲过十二下时,一个身着白色紧身衣的美少年出现了。
“您是谁?”查理问。
“我是路易·德·加洛林,法兰尼亚国王查理五世的大儿子。”幽灵没有感情地说道,“我来,是为了告诉你,这座城堡不是你的归宿。”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吹过,路易王子便不见了。
第三天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场大雨倾盆而下。这一天的白天一样是在饥渴中度过的。到了晚上,两个穿着蓝色长裙的少女来到了这里。这两个少女长得一模一样,应该是一对同胞姐妹。
“大哥哥,来和我们一起玩吧!”一个少女说道。
“我的妹妹,难道你没有看出来,这个大哥哥将在很久以后才会加入我们的行列吗?”
“不,小妹妹,不久了,”查理苦笑着摸了摸少女的头,“很快,我就会成为你们的一员。”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下雨了。查理听到少女们的阵阵笑声与雨声交融在一起,最后再也听不见了。
第五天是个阴天,天空一片灰蒙蒙的,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纱布遮盖。
这天晚上,查理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裙的妇人。她看着查理,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不停地流着眼泪,好像在为查理的不幸遭遇而悲伤。妇人消失后,查理发现墙上用血写着一句话:
“你不属于这里,你应该离开。”
查理无奈地摇摇头:“我倒是想离开。”
第六天,凛冽的寒风从天窗吹了进来,查理这才意识到已经是冬天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记录日期了。
“一年了,”查理喃喃道,“十二个月。啊,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十二个月竟然这么漫长。”
这一天晚上,一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人来到了地牢。他的头上带着铁面具,身上挂着冰凌,仿佛刚刚才从冰天雪地的诺德群岛来到查理面前。
“你是谁?”铁面人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给罪人修建的宫殿里?你的身上有加洛林家族的气味。莫非荣耀的加洛林家族,又发生了弑亲篡位的祸事了吗?”
查理一看到那块铁面具,就知道面前的幽灵是谁了:“您一定是查理五世的兄弟路易吧!”
“啊!不错!我就是查理五世的兄弟,篡夺王位的路易。我篡夺了我兄长的王位,还囚禁了他与他的家人。最后,我更是毒杀了他们。后来,我兄长的小儿子,我那因为被扔入河中而幸免于难的小侄子查理夺回了王位,然后把我投进这座巴士底狱,还给我戴上了这个铁面具。我死后,光之王把我打入地狱第九层的冰湖里,叫我被冰封住身体,只露出脑袋,犹大是我的邻居,撒旦是我的狱友。”
“那您为什么从地狱里出来了?”
“啊!光之王叫我来给一个义人带句话。”
“什么?”
“你看吧!”
只见幽灵大手一挥,查理眼前便现出了异象:一只双头鹰,它的左半身长着黑羽毛,右半身长着白羽毛。它坠入一片火海之中,附着血肉的羽毛,附着骨头的血肉,都被烧烂,只剩下一具骨架。
突然,双头鹰嘶叫一声,又飞上了天空。骨头上又长出了血肉,血肉上又长出了羽毛,是白色的。不一会,它的整个身体都被白羽毛覆盖,如同披上了一件白袍。
“我不明白……”查理没有看懂这个异象。
幽灵没有回答他:“啊,啊,萤火的微光已经开始暗淡,清晨快要到来了。我的时候到了,再会,再会,记住我说的话,不要忘记!”
第七天,他看不见东西,也听不清声音了。
狱卒以为他得了重病,而查理只求早死。
白天就这样过去了:查理昏昏然有些麻木,神志恍惚中却生出一种异样的舒适感。胃痉挛的剧痛消失了,口干舌燥的痛苦平息了。
到了晚上,查理发现天空变成了血色,而月亮与群星都变黑,就像毛布。
一个黑袍人沉默地站在牢房门口,查理知道他是谁。
“到了。”查理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