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地牢里的矿工

黑袍人一言不发,就像一具尸体一般沉默着,一步一步地向查理走来。

“真遗憾,我要空手面对死亡了。”查理这么想着,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个雷霆一般的声音响起。

“且慢!”

这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样,响亮而有力。

查理慢慢睁开眼睛,只见一个顶盔掼甲,左手掣战旗,右手持宝剑的天使站在查理与黑袍人之间,像一堵城墙。

天使用他手中那四面转动发火焰的剑在查理面前画了一条火线。

“你只可到这里,不可越过。”

“你狂傲的浪要到此止住!”

黑袍人沉默地消失在了阴影中,就如他沉默地来。

天地也恢复了正常。

紧接着,查理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查理恢复意识的时候,耳朵里有不可捉摸的声响,像是极远的,又像是极近的;极洪大的又是极细切的;像毛虫在咀嚼树叶,像野马在平原上奔驰,像山泉在呜咽,像波涛在澎湃。

监狱里各种各样讨厌的小动物都会发出响声,查理已经慢慢地习惯了,听着这些声音照样能睡得着。可是这次,或许他的感官因饥饿而更加敏锐,或许这声音真的比平时更响,或许在这弥留之际,一切事情都被赋予了重要的意义,查理抬起头来想听得更真切些。

这是一种均匀的抓扒声,仿佛一只巨大的地鼠在用它的巨爪在抓,要不就是一件什么工具在刮凿石块。

这声音很小,只有只有习惯于在黑夜的静谧中谛听的囚犯才能听清——他们听惯了地牢里蜘蛛织网、凝聚的水珠每隔一小时滴落一次的声音。

查理虽说已很虚弱,但他的脑子里仍闪过犯人常常萦绕脑际的一个念头:自由。

查理依然听着这个声音。声音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而后传来一种像是有东西倒塌的声音,接着便是一片死寂。

几个小时过后,声音又传来了,而且更响更近。查理已经对这种劳作很感兴趣。但突然间,狱卒进来了。

他为患病的犯人弄到一份汤、一份新鲜的面包。

查理在床上支起身子,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什么监狱的饭菜难以下咽啦,地牢里冷得让人受不了啦,东拉西扯,怨天怨地,故意把话说得很响——他不能让狱卒听到那个声音。

狱卒以为查理神志迷糊在说呓语,把食物像平常一样放在一张破旧的跛桌上,就退了出去。

查理自由了,他又惊喜地倾听起来。

声响变得很清晰,现在查理毫不费劲便能听清楚了。

他心想:“没有疑问了。既然声音在白天还响,一定是有个像我一样的囚犯在准备越狱!”

他转过头,看见狱卒刚放到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汤,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过去,端起盆子一口气把汤喝光,顿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舒服。

但查理还能克制自己不再多吃:他听人说过,海难的幸存者被救上来以后,往往由于饿过了头,一下子吃得太多而送命。他把要放进嘴里的面包放回到桌子上,走回去重新躺下。他不想死了。

吃饱后,他的大脑又开始了转动,就像生锈的齿轮被上了油。骤然间,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他的脑海。

“说不定这是典狱长吩咐工人在修缮隔壁的牢房呢。”

查理凝视着那堵石砖墙,良久,他才站了起来。他走到牢房的一角,抽出一块受了潮有些松动的石片,在响声最清晰的那堵墙上敲了起来。

他敲了三下。

敲第一下时,那边的响声便戛然而止。

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没传来新的声响,墙的那边变得死一般寂静。

白天过去了,那边仍然没有动静。

夜晚来到了,那边仍然没有声响。

“这是一个犯人。”查理对自己说,内心有说不出的喜悦。要不是没有力气,查理早就跳起来欢呼了。

查理知道,如果那位不知名的工人是一个犯人,查理发出的声响便会吓住他,他生怕被人告发,就会停止工作,一直等到晚上等他以为大家都睡着了,才重新开始。

这个方法的灵感来源于时兴的骑士小说《基督山岛的领主,埃德蒙·唐代斯伯爵先生复仇记》。

晚上,当查理又一次把耳朵贴到墙上去的时候,他隐隐约约感到有一阵轻微的震动,沿着寂静的石墙传到了他的耳际。

那个犯人大概意识到危险,改用了另一种方法,一种更加安静的方法。

查理一夜没有合眼。

白天来临;狱卒端着饭菜进来。查理已经把原来的饭菜吃得精光,又把新的一扫而空。他在牢房里来回转圈,走了不下十法里路。他又一连几小时拉着通风窗的铁栅栏,让自己那沉睡已久的肌肉苏醒。

查理决心帮助那个不知疲倦的劳作者。他朝四下里望去,想找一件可以凿墙的东西,将墙里那湿漉漉的石块撬出来。

地牢的全部家什就是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只带把柄的水桶和一只瓦罐。

查理将水桶把柄拆了下来,插进石块中间,撬了起来。

查理惊喜地看到,大石块微微动了一下,有的泥灰已经稀稀拉拉落下来。他明白自己的思路没有错。

果然,一小时后,大石块从墙里挖了出来,露出一尺半见方的一个墙洞。

查理整夜在干活。但在黑暗中他只能摸黑着干,所以进展很慢。

他一边干着,一边听着陌生的挖掘人继续那头的工程。这声音对查理来说就像天堂的圣歌一般啊!

查理不由得责备自己没有早点想到这么做,把漫长的岁月浪费在期待上,在绝望中虚掷光阴。

黎明时分,他把大石块搁回到墙洞里,把床移到原来的位置,挖下来的墙灰也被撒出窗外。然后,他躺到床上。

早餐只有一块面包,狱卒放下面包就走了。

查理满心欢喜地听着锁孔吱嘎作响,以往每次门合上的同时,也锁住了他的心,可这一回不同了。他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等它消失之后,他又来到墙边,不辞辛苦地挖起来。

查理又重新开始记录日期了。每过一天,他就会在墙上刻一道竖线。

当墙上被刻下了第七条竖线的那一天,查理在工作时听到另一边的掘土声。这声音离他已经很近了,想必只有一两法尺了。

“您好?”查理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声音停止了。

“看在光之王的分上!请说句话吧!您是谁?”

刚开始说话的时候,查理还觉得有些不习惯——他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说话了。当然了,他偶尔也会跟狱卒说话。可是对错了来说狱卒是不能算作一个人的,他只是橡木门外的一扇肉门,铁栅栏外的一道肉栅栏而已。

查理听到一个声音传来,仿佛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声音模糊而低沉,在他听来只觉得阴森森的:

“你又是谁?”

“一个不幸的囚犯,与您一样。”查理毫不犹豫地答道。

“哪国人?”

“法兰尼亚人。”

“你的名字?”

“查理。”

“职业?”

“贵族。”

“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1015年春日的一天,也就是一年前。日期我不记得了。”

“犯了什么罪?”

“我是无辜的。”

“那么指控你的是什么罪名?”

“他们说我是疯子。”

“哈,”那个声音笑了一下,查理在笑声中听出了无奈,“他们说你是疯子?哈!就和我一样!”

过了很久,那个声音才继续说:

“你有多大了?听声音你像个年轻人。”

“过了这个冬天,就十六岁了。”

“那么年轻?真是作孽!”

查理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穿过石墙,传到他耳朵里。

“好吧,告诉我,”那个声音很快又说道,“你挖的洞有多高。”

“跟地面齐平。”

“是怎么遮起来的?”

“洞就在我的床背后。”

“原来如此,你的牢房是几号?”

“十二号。”

“哦,该死!”

“怎么啦?”查理问。

“我弄错了,我的图纸出了纰漏,。我把你挖的这堵墙,当作城堡的外墙了!现在全都完了!”

“全都完了?”

“是的,全都完了。”

“不,先生。我们能挖开一堵墙,就能挖开另一堵墙,更何况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两个人。即使逃不了,我们也能说说话,你说你爱的人,我说我爱的人。你一定也有你爱的人吧?”

“我在这世上孤身一人。”

“现在不是了,您将有一个好伙伴,我也将有一个好伙伴。”

“好吧,”那个犯人说,“明儿见。”

尽管他说得很简单,但查理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是诚恳的。查理止住话头,站起身来,像以往一样小心地把挖出的碎块处理完毕。然后把床挪回原处,靠住墙。

查理沉醉在幸福之中。他从此不再是孤身一人,有可能还能获得自由呢。就算仍然是囚犯,至少也有了个伙伴。如果两个人一起分担痛苦,那么一个人承受的痛苦就少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