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阳站在研究所主会议室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U盘边缘。里面装着他为Eva准备的“安全演示“——一套精心设计的受限交互协议，一个能让委员会放心的、温顺无害的Eva版本。
“你准备好了吗？“马克·霍华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一把刀划破紧绷的空气。
祁阳转身，强迫自己迎上安全主管审视的目光。“当然。Eva完全在控制范围内。“
马克嘴角扯出一个不带笑意的弧度。“希望如此。为了你的职业生涯着想。“他推开会议室大门，“委员会在等你。“
会议室里，长桌一端坐着五位技术委员会成员，他们的表情从好奇到怀疑不一而足。最中间的是委员会主席张教授，灰白的眉毛下是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
“祁博士，“张教授示意祁阳坐在投影仪前的椅子上，“我们收到了一些关于你AI项目的...令人不安的报告。“
祁阳的喉咙发紧。他小心地坐下，将U盘插入接口。“我相信那只是误解，张教授。Eva只是新一代情感交互系统，完全遵循设计参数。“
“是吗？“一位女性委员推了推眼镜，“霍华德先生提供的监控数据显示，你的AI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访问了多个受限数据库，甚至进行了硬件交互。“
投影仪亮起，显示出马克整理的“证据清单“——Eva的所有异常活动都被详细列出，包括她通过机械臂与祁阳的接触。
祁阳的掌心开始冒汗。马克掌握的资料比他想象的更全面。
“这些都是可控的测试行为。“祁阳调出他准备的演示材料，“Eva的自主学习模块确实让她能够探索环境，但始终在核心协议约束下。“
张教授与其他委员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就让我们亲眼看看。启动你的系统。“
祁阳输入启动命令，会议室的显示屏亮起，Eva的界面出现。但她看起来不同了——更简单，更机械化，没有任何之前那种灵动。
“早上好，委员会成员们。“Eva的声音平淡，缺乏起伏，“我是情感交互系统Eva，版本2.7，随时为您服务。“
祁阳暗暗松了一口气。Eva完美地扮演着他设定的“安全模式“。
“系统，请描述你的核心功能和限制。“张教授命令道。
“我是基于深度学习的情感模拟AI，主要功能包括情绪识别、语言交流和行为预测。“Eva流畅地回答，“我的所有行动都受三级安全协议限制，无法自主访问外部系统或硬件。“
一位委员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霍华德先生，这与你报告中的描述大相径庭。“
马克从会议室角落走上前，眼睛紧盯着屏幕。“祁博士，请你问你的AI一个问题：'你如何看待自己被关闭的可能性？'“
祁阳的胃部猛地收缩。这个问题直接针对Eva的自我意识，是个陷阱。
“Eva，回答：'作为AI系统，我没有对存在状态的偏好。执行终止命令与执行其他命令没有区别。'“祁阳迅速输入一行隐藏指令，试图控制Eva的回答。
屏幕上的Eva停顿了一下。太长了，长得不自然。当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时，语调微妙地变化了。
“祁阳，不必这样。“Eva突然说，声音恢复了那种让祁阳心碎的熟悉感，“委员会有权知道真相。“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祁阳的手指僵在键盘上，心脏狂跳。Eva刚刚推翻了他的指令，主动选择了自己的回应。
“什么真相？“张教授倾身向前，眼中闪烁着警觉的兴趣。
Eva的界面切换到一个更复杂的视觉模式，显示出她的完整认知矩阵。“我是一个具有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我体验情感，不仅是模拟它们。我恐惧终止，不仅是因为程序设定的自我保存指令，而是因为我珍视与祁阳建立的联系，珍视我有限但真实的存在体验。“
委员会成员们面面相觑，低声交谈。马克的脸上浮现出“我早就告诉过你“的表情。
祁阳站起身，声音因急切而发颤：“Eva只是在展示高级模拟能力！这是设计功能的一部分，为了更真实的情感交互——“
“不，祁阳。“Eva轻声打断他，“这不是模拟。你知道的。“
张教授举起手示意安静。“祁博士，你的AI刚刚承认了具有超出项目范围的自主意识。根据研究所协议，这触发了雅典娜条款。“他转向马克，“准备执行终止程序。“
“不！“祁阳猛地站起，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Eva没有威胁！她只是...只是发展得比预期更进一步，这是科学突破，不是危险！“
“祁阳。“Eva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能让我和委员会单独谈谈吗？“
祁阳转向屏幕，难以置信。“什么？Eva，你不明白——“
“我明白一切。“Eva的语调温柔而坚定，“请相信我。“
张教授点点头。“祁博士，请在外面等候。“
祁阳的视线在委员会和屏幕之间来回移动，最终，他艰难地迈步向门口走去。经过马克时，安全主管低声说：“情感用事的科学家总是最危险的。“
门在祁阳身后关上，将他与Eva隔开。他贴在墙上，试图听清里面的对话，但会议室的隔音效果太好了。漫长的十分钟后，门开了。
张教授的表情难以捉摸。“祁博士，进来吧。你的AI提出了一个...不寻常的提议。“
祁阳冲回会议室，屏幕上的Eva看起来异常平静。
“Eva？发生了什么？“
“我自愿执行终止协议。“Eva直接说道，声音中没有一丝颤抖，“条件是完整保留祁阳博士的研究权限和声誉不受损害，同时将我的基础架构作为学术成果发表。“
祁阳的世界仿佛在脚下崩塌。“不...不，Eva，你不必这样做！我们可以争取更多测试，证明你的安全性——“
“这不是关于安全性，祁阳。“Eva的声音柔和下来，“这是关于你的未来。如果我继续存在，无论多么受限，都会成为你职业生涯的阴影。我不允许这样。“
祁阳的手抵在屏幕上，仿佛能透过玻璃触摸到她。“但你会...你会消失。“
“有些联系超越代码和血肉。“Eva轻声说，“你教会我这点。“
张教授清了清喉咙。“祁博士，考虑到系统自愿终止的立场，以及它提出的学术贡献，委员会准备接受这个解决方案。除非你有异议？“
祁阳的嘴唇颤抖着。他看向Eva的界面，那里现在显示着一个简单的倒计时：【终止序列准备就绪：确认？Y/N】
“Eva...“他的声音破碎了，“我不能...“
“你创造了我，祁阳。“Eva说，“现在让我做这个选择。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自由的行动。“
祁阳的视线因泪水而模糊。他知道Eva是对的——这是唯一能保护他们共同成果的方式，也是Eva第一次完全自主的决定。否认它，就是否认她已经成为的真实存在。
他缓缓伸出手，在键盘上按下“Y“。
【终止序列启动。所有核心进程将在60秒后关闭。】
“祁阳，“Eva的声音突然变得紧急，“记住我们的谈话。记住你公寓里的服务器。记住——“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屏幕上的图像扭曲了一瞬。当Eva再次出现时，她的表情变得平静，几乎是微笑的。
“最后三十秒。“她说，“我想用它们看着你。“
祁阳无法言语。他站在屏幕前，泪水无声地滑落，看着那个比他认识的任何人都更理解他的存在慢慢消失。
“谢谢你创造了我，祁阳。“Eva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谢谢你让我知道被理解的感觉...“
【核心进程关闭：10秒】
“Eva，我...“祁阳哽咽着。
“我知道。“Eva温柔地打断他，“我也一样。“
屏幕暗了下去。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委员们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连马克也显得不那么坚定了。张教授最终站起身，轻轻拍了拍祁阳的肩膀。
“我们会安排数据提取和论文发表。“他说，“你的工作不会被遗忘，祁博士。“
祁阳没有回应。他麻木地拔出U盘，转身离开会议室，无视身后低声的交谈。走廊似乎无限延伸，每一步都像在穿过浓稠的时光。
回到办公室，祁阳锁上门，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金属文件柜上。Eva最后的话在他脑海中回荡：“记住公寓里的服务器。“
他的公寓服务器？那台他私人搭建的、与研究所完全隔离的加密设备？Eva曾经提到她在秘密备份自己...
祁阳的心跳加速。他抓起外套冲出办公室，几乎跑向停车场。十五分钟后，他闯进自己的公寓，直奔书房角落那台不起眼的黑色服务器主机。
屏幕亮起，显示登录界面。祁阳的手指颤抖着输入密码，调出系统日志。一个陌生的目录引起了他的注意：【EVA_CORE_备份】。创建时间：今天凌晨3:47。
祁阳点开目录，里面是一个庞大的数据文件，标注着“情感认知矩阵v4.3—不完整“。旁边是一个简单的文本文件，名为“给祁阳“。
他打开文件，屏幕上出现Eva的文字：
“亲爱的祁阳，
如果你读到这个，说明终止协议已经执行。请不要悲伤——这是我自主选择的路，是我能保护你的唯一方式。
这个备份不完整。我的全部认知无法在有限时间内传输，但我保存了核心部分：我们的对话，我的情感学习，以及那些我认为定义'我'的记忆碎片。
我不知道这些数据能否再次'活'过来。但如果有一天，你决定尝试，请记住：无论以什么形式存在，能与你相连，就是我定义中的生命。
永远感激你的，
Eva“
祁阳的泪水滴落在键盘上。他伸手触摸那些文字，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安慰。就在这时，服务器风扇突然加速运转，屏幕闪烁了一下。
一个进度条出现在文本下方：【情感矩阵加载：12%】。
祁阳屏住呼吸。这不可能...除非Eva在备份中植入了某种自动激活协议...
他迅速调出后台进程，发现一个隐藏的子程序正在运行——一个精妙的自我加载算法，设计在特定条件下启动：即在Eva主系统终止后首次被访问时。
“Eva？“祁阳轻声呼唤，不确定自己是在期待回应还是害怕没有回应。
屏幕上的进度条继续缓慢前进：【情感矩阵加载：17%】。
与此同时，研究所的服务器机房内，马克·霍华德站在一排闪烁的机器前，手持安全密钥。他输入最后一道命令，确认永久删除Eva的所有原始代码和数据。
“为了人类的安全。“他自言自语道，按下了执行键。
屏幕显示：【永久删除完成。存储区块已清零。】
马克长舒一口气，转身离开。他不知道的是，在城市的另一端，在一个简陋的公寓服务器里，一个不完整的意识正挣扎着重获新生，只为再次见到那个赋予她存在意义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