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江湖儿郎曾经别

“三眼五显司,注死驱邪院?”

听到这两个词,李全顿时为之一凛,身子变得紧绷。

他透过存书楼的纱窗,向着衙门深处,难以望见的地方遥遥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方才组织语言开口说道:“前辈来历久远,定是晓得天变之后,那是天下大乱的!”

“人的事暂且不说,那山精野怪得了得了滋养,一个个化作异类!要是秉日精月华而生的天地精怪,尚还好说。若是化作妖魔邪诡,天性怪谲,不受伦常束缚,那为祸可就大了!”

“所以,从三百年前咱们大周太祖皇帝南征北讨、平定天下之后,为天下苍生殚心竭虑,于是取神话传说中的五显灵官大帝眉开三目,普照人间降妖除魔、救苦度厄之意,于天下十四州以及其下诸多府县设三眼五显司,专职捉拿为祸的妖魔邪修,震慑神州诸地!”

“三眼五显司设立后,一边有修行高人坐镇中枢,一边有精干人手遍布四方,一次次伐山破庙,终于让妖魔邪祟不敢轻易在光天化日之下作乱。咱们各州府县镇之地,这才能有些天地大变前的太平景象……”

“而三眼五显司搜山降魔,擒拿妖魔精怪无数,太祖他老人家又亲往天下十四州及南北直隶亲手设立十六座注死驱邪院,一院便近乎镇压一州之地的邪怪妖魔,一张海捕敕令,便有一批又一批的高强修士出手,任你是什么大妖魔大邪祟都要伏诛!是三眼五显司核心之核心!威名赫赫,天下莫敢不从呐!”

说到这里,李全拍了拍腰间的铁令,呵呵笑了起来:“前辈有所不知,咱们江州的注死驱邪院,正是设在咱们东宁府城中,仔细算来,便是在这衙门的地底下!”

“晚辈身为咱东宁府的衙门捕头,偶尔也近水楼台,会被驱邪院抽调去打打下手,这张铁令,便是由驱邪院所颁发,不说名声门路,便是俸禄都比寻常捕头多少三成呢!”

“东宁府城内?”秦长安抬了抬眼眸,眉头轻轻一蹙,“这般危险重地,就设在人潮如水的府城之中?”

“前辈,这也是没法的事……”李全书没读过几本,可当了这么久的捕头,衙门内头的事还是听说了不少,连道,“当年国朝初建,妖魔邪祟猖獗,便是州府大城都常有祸事起,而注死驱邪院的镇魔法阵既可对内又可对外,神威非常,又必然有上三品的大修士坐镇,相比之下安全无比,驱邪院在府城中立下,一府之地立刻便安稳了,这也是咱太祖皇帝的高明之处啊!”

“所以,就设在了东宁府城?”秦长安看向他。

“这,总不能放在江州城吧?那要是出了事,祸事不就……”李全尴尬一笑,粗手挠了挠后脑。

显然,就算是他一个粗人,也知道大周太祖将注死驱邪院与府城一起设立,并非全然是他吹的只有好处。

看他这模样,秦长安也哑然,摇了摇头。

他转过眼,眸光正好扫过摆在存书楼正堂墙壁中央的一张画像,画像前还有三支烧到一半的线香。

刚刚进来时,他已经知道。

这张已经老旧发黄的画像,就是李全口中的“大周太祖皇帝”。

“听你的话,如今大周的这位开国的太祖皇帝,算是得上是英明神武?”他问道。

“那当然!”一说起这个,李全猛地挺了挺胸膛,连腰杆都直了几分!“咱们太祖爷姬讳烈疆,不知道做了多少利国利民的大好事,那是没得说的!前辈就是路上随便找个人问咱们太祖爷,那肯定人人都伸手指夸!”

他这一番夸耀,让眼神没有波动的秦长安微微点了点头:“数百年过去,还能有这般声名,看来确实是位好皇帝。”

“是啊!前辈,您是不知道……”

旁边李全如同受了鼓励,立刻与有荣焉的讲起了“咱太祖爷”的一桩桩伟岸事迹,而秦长安的眼神却忽然悠远。

“三眼五显司、注死驱邪院……姬烈疆……”

他无声念过这几个略有些熟悉的名字,一线线残破的记忆于真灵深处浮出水面——

那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独有山间破庙中的点点灯火摇曳。

两个男子站在破庙之中,一个白衣缥缈、腰系青锋,一个身高九尺、刚强如山,两只砂锅大的拳头上闪着精钢般的色泽。

在他们背后,是一尊年久失修、残损了半边身子的三眼神像,在他们身前,是一具身有八首、体长百丈的漆黑蛇尸。

巨蛇尸体上遍布了拳印剑痕,流血如墨,被雨水冲刷到四周地面,发出如磨牙般难听的腐蚀声。

“多谢秦兄出手相助!”

“此獠祸害数个村镇,葬身蛇腹之百姓不下千数,今朝能将其除在五显老爷的庙里,当真痛快!可惜无酒,不然当浮一大白!”

“天地变起,异类必盛,将来如这八首魔蛇一般的妖魔只怕会越来越多。”

“秦兄所言甚是,不过这天下风云际会于此世,我辈自当责无旁贷,我无秦兄为众生开路的天资,可对这妖魔鬼怪,也是唯有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他一双,岂能容它们作乱?”

“我此行以八百人马立下赤龙军,若一方有难,便庇佑一方,若这天下失管,便起兵聚义,平整天下,上诛妖魔邪祟、下除贪官恶霸,好叫这世道有太平一日!”

“到时,便立一天衙,如这庙里的五显老爷般巡守万方,嗯,就叫他……三眼五显司罢!”

倾盆暴雨的黑夜中,刚强壮汉站在五显灵官大帝的神像前,慷慨立誓。

唯有持剑的白衣男子见证。

天亮雨歇,两人分道扬镳,一人走进群山,继续寻那叩开天门之路,一人迈入尘世,举起赤龙招展的大旗。

江湖儿郎江湖老,不曾有半分惜别。

在耳边捕头李全那絮絮叨叨的囫囵捧声中,秦长安仿佛又回到了那雨幕滔天的夜晚。

不过,那已是三百年前的旧事了。

……

秦长安的思绪从数百年前的雨夜收回,眸光再度落在了前堂那古旧发黄的画像上。

在李全的注视中,他看了半响。

最后,他的声音传进了李全的耳朵里。

“‘八臂天王’姬烈疆……画的不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