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翌日,天色蒙蒙亮。

“足踏坤舆势,手揽乾元机。三焦通紫府,八脉贯玄溪……单手五百斤,武道修行已可称后天武者,放在九品天梯之中,便是入了品级。”

小院之中,秦长安看了一眼天色,长揽雀尾、缓缓收回架势,闭眸内感。

在他眉心玄关深处,高妙神形盘坐,始终放着无量神光。这既是真灵元神,也是他在武道一切成就的集合,可称“道果”。

神光照进周身,照出的是一身破碎的血与骨,充满着恐怖的道伤与死气,但在这死气沉沉之中,又有一缕崭新的、充满朝气的气血孕生。

仙法九品天梯,上路第一步,名为养气。

一口根基气息养成,循环周天,入得八品内壮,气力自生,方有不凡。

殊途同归,习武一途入门为后天,打熬筋骨、增长气血,是打基础的阶段。

之后,若是能调动全身气血、将一身气力锤炼出一股武道内劲、如臂指使,便是所谓的先天境界,对照天变后的第八品。

天变之前,极少数资质卓越的天之骄子,以各种药材滋养肉身,勤修苦练,最快能用百余日走完这一过程,站到先天境界的门前。

因此,有着百日筑基的说法。

昔年,秦长安初学武时,花费九九八十一日,将这一层次修炼到圆满,随后一鼓作气、由后天而入先天,已是古来未有之奇迹!

而今,天变之后三百年,他以本性真灵为主宰,引领天地元气,辅以“玄元易筋散”,一夜时间,已是小有所成。

这一步的时间,再度大大缩短。

“待到内劲圆柔、行动周天,迈入先天之境后,便可承载些许真灵,发挥出一二手段。”

如今的肉身太过脆弱,如他昨日斩杀白毛狼祟的那一次出手,便让他的伤势愈发加剧。

毕竟,早在三百年前,他就应是已经“死去”。

秦长安重新睁开眼,眼眸无甚波动,收敛气息。

他振去身上的汗水与灰尘,换上一袭干净粗实的灰布衣衫,系上一条深棕布带,又成了东宁府衙新来的小吏“秦拭之”。

已快到了衙门点卯的时候。

……

东宁府衙前。

衙门口的衙役每日轮班,今天值守的没有昨天来时的熟面孔,秦长安上前报了名字,走进府衙。

而铁令捕头李全,已经早早在外面等候。

看到秦长安走来,这壮汉眼睛一亮,立刻走上前,压低声音叫了一声“前辈”。

秦长安微微颔首,算是回了他一声。

“前辈可有吃过早饭?府衙有膳房,供应一日三餐,现在过去正好。”他殷勤道。

“早饭?倒是许久未吃了……”

看到秦长安点头,李全嘴角一咧:“前辈您是世外高人,定是早已辟谷,不过我们东宁府的庖厨还算不错,除了本地的小笼、阳春面,还有一位北边来的老伙头,做的一手好奶酪饽饽、春卷!偶尔尝尝,也是别有番滋味的。”

他带着秦长安跟守门衙役打了个招呼,走进府衙,对着门房吆喝了一声:“老周!帮我俩签个字儿,等我回来给你带几个包子!”

“去吧去吧!”门房里面是个头发花白的干瘦小老头,半醒不醒的打了个哈欠,转而又打起了呼噜。

秦长安透过门房的纱窗,望了他一眼。

“七品修士?”

他眼睛微微眯了眯。

这头发发白的干瘦老门房,竟也是有修为在身。

“瞒不过前辈。”正带路向御膳房走去的李全闻言也回头看了一眼,眼睛里露出复杂的神色。

“那是门房老周头,确实是七品修士,是我们东宁府衙的老码头了……我刚进府衙那会儿,他就在府里当值,他就在府里当值,那时候就已经修到了第七品天梯上,只差一步就能走进中三品!”

“别看他现在这幅样子,其实也就五十多,那时候,他可才三十几岁……”

“三十几岁?”秦长安眉头微微皱起,问道,“我不知当世修行之况,不过三十多的七品修士,也算是有些天赋了吧……为何颓废至此?”

“谁说不是呢!”

李全叹了一声,唏嘘道:“三十多岁、没有什么家世相助的七品修士,放在我们东宁府衙,那绝对已经算得上是人才了!当年老周头也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钩设公事惩奸除恶好不利索,甚至被三眼五显司看中,让他去参加武考,若是通过,便能正式进三眼五显司,担任锦衣都尉!”

“这可不是我这种不过是被时不时调去打杂的货色,那是真的朝堂精英!以老周头的能耐,一旦进三眼五显司得到培养,气成法力绝不是什么难事,未来前途更是一片光明!”

秦长安静静听着。

气成法力,便是中品境界,武道凝气成罡,就是参考这一层次的术法道藏所开辟的道路。

道行天梯下三品,又称筑基三品,九品养气、八品内壮、七品聚灵。

下三品的修士,只是将凝练气息、生出气力、明目强神,说到底,仍旧是在肉体凡胎之间打转。

纵然有些偏门法术,也不过是靠着秘器、血坛、符箓等外在之物,方能发挥出些许神异来。

可一旦踏入中品,气成法力,便是一身气息绵长如潮汐往复,自然引动周身天地元气,抟弄水火、飞剑取头,再非凡俗!

一步之差,便是不同天地,踏出这一步,自然称得上前途一片光明。

“后来呢?”秦长安问道。

从意气风发的名捕,到门房里的干瘦老头,世上之事,总是逃不过一声“后来”。

“后来……”李全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里竟透着几分难言的滑稽。

“后来,东府王家打听到这次武考老周头要参与,担心他影响到自家子弟的名次,占去进三眼五显司的名额,暗地里布了局,虚报案情,让老周头出任务的时候,迎面撞上一头屠了数百人、一般中品修士都不是对手的老鬼!”

“老周头命大,捡回来一条命,可邪气入骨,一身修为废了大半,还谈什么踏进中品,还谈什么锦衣都尉?”

“这样的事,没人管么?”秦长安皱起眉头。

此时的两人,已经走到了府衙的膳房门前。

李全取了托盘,在灶头堆放早点的地方囫囵取了些包子豆浆,春卷奶酪后,找了个角落落座。

他小心看了一眼周围,见没人注意,方才压着声音,自嘲般的嗤笑道:“东府王家,毕竟是咱们江宁排得上号的豪强,向来兴盛无比,据说在天地未变的前朝时,这王家就在江宁地界扎根颇深。咱大周立国之后,更是发展的枝繁叶茂、树大根深,那可是三百多年的底气!不知道勾连多少大小官员,就连咱东宁府的府尹大人,都是王家的座上宾,咱们……老周头在他们眼里,不是和蚂蚁差不多?”

“就算三眼五显司想追问,他们也自有一套说法,老周头又没有真的进三眼五显司,那些大人物岂会为了他花多大的力气!”

说到这里,这壮汉险些有点没控制住声音,他反应过来,用力捏起一个包子,三两口塞进嘴里,堵上了自己的嘴巴。

秦长安默然。

他的脑海中,记忆里残破的画面浮起——

“开了城门迎赤龙,赤龙来了不纳粮!”

天变之后第五个寒秋,火红色的洪流撞碎东南第一临州府大门,路旁挤满了箪食壶浆的人群。

一座座深院大宅被砸开,惊慌不堪的贵人富商被拉到菜市口,公审宣读罪名,枭首示众。

号角吹残凝血处,满城枫叶染红甲。

……

“听说,老周头谨慎,第一时间发了信号求援,可偏偏本该就在附近的府兵,救援来迟、晚了一步……”李全嘴里塞满了吃食,低到模糊不清的声音如蚊子般传进秦长安的耳朵里。

他面上没有甚么波动,拿起筷子,夹起半个切开的白煮蛋,放入口中,缓缓咀嚼。

鸡蛋入口鲜嫩,仍是三百年前熟悉的味道。

天变之后三百年,这片天地变了很多。

又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