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龙涧残碑

朱砂在拓片上洇开的金线忽明忽暗,林河盯着山涧标记处,听见苏小满咽口水的声音。地窖角落的腌菜缸泛着酸味,混着陈年糯米酒的气息,熏得人鼻腔发痒。油灯芯“啪“地爆响,铜钱突然停止旋转,齐刷刷指向东北方位。

“要带蓑衣。“苏小满掰着手指念叨,发间夜合花不知何时掉了半片花瓣,“麻绳、火折子、还有王婶腌的酱鹿肉......“

林河用竹筒舀水浇灭油灯,青铜香炉在暗处泛着微光。昨夜从货郎家顺来的铜钱贴着胸口发烫,七枚月牙纹在皮肤上印出浅红痕迹。他摸到灶台边取柴刀,刀刃上新打的缺口硌着拇指,那是前夜砍到妖兽鳞片留下的。

晨雾还没散尽,村口石磨旁已经聚着几个妇人。张铁匠家的媳妇正用木槌捶打葛布,看见他们经过时,捶衣声突然重了两分:“小满娘正满村找腌菜坛子呢!“

苏小满拽着林河钻进玉米地,露水打湿的叶片刮过耳际。她背着的竹筐里传出陶罐碰撞的轻响,那是今早偷拿的三年陈醋——昨夜拓片显形时,金线遇到醋味会格外清晰。

山涧水声渐近,林河脚踝突然陷进湿泥。腐叶的霉味直冲脑门,他拔出腿时带起一串气泡,惊得水蜘蛛四散奔逃。苏小满蹲在歪脖子柳树下系鞋带,发梢扫过树根处的蚁穴,工蚁们慌乱地搬运着白色的卵。

“是这里。“林河展开拓片的手在抖。晨光穿透雾霭照在山涧东侧,三块龟裂的卧牛石恰好拼成碑文末端的三角符号。铜钱在怀里震颤起来,香炉不知何时渗出青烟,在空中扭成指引方向的箭头。

货郎赵六的铜铃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的。

林河拽着苏小满滚进芦苇丛,酸浆草刺进掌心。赵六的草鞋踩过他们半尺外的卵石,担子里的琉璃珠碰撞出脆响。那串铜铃系在扁担头,每走三步就晃出个诡异的节奏,像是道士做法的步罡声。

等铃声彻底消失,两人裤腿已浸满泥浆。苏小满拧着衣摆抱怨时,林河突然盯着她腕间的银镯——镯面反光里映着对岸崖壁,那里隐约露出半截断裂的石碑。

蹚水过涧时惊起一群白鹭。林河攀着藤蔓往上爬,指缝里挤满潮湿的苔藓。苏小满在下方托着他脚底,突然“咦“了一声:“你鞋底纳的针脚......和王婶家门帘的花纹好像。“

离地三丈处的石缝里卡着碑石残片,裂纹间生着血红色的地衣。林河用柴刀柄轻敲碑面,回音空洞如击朽木。铜钱自主跳出衣襟,在空中排成北斗状,月牙纹射出金光打在残碑上。

“咔嚓“。

碑面应声剥落,露出内层玉质的芯。苏小满凑近时呼出的白气凝在玉面,显出密密麻麻的篆文。林河指尖刚触到冰凉玉质,丹田处沉寂的热流突然翻涌,顺着经脉窜向双眼。

世界在刹那间变了模样。

山涧水汽化作淡蓝的丝线缠绕草木,赵六留在卵石上的脚印泛着黑气,残碑深处有团暖黄的光晕缓缓跳动。苏小满见他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腕间银镯荡出的波纹竟在空气中留下银痕。

“你额间......“少女突然结巴起来。林河摸向眉心,触到粒米大小的凸起,触感温润如玉。残碑玉芯的光芒渐渐暗下去,显出一幅星图,某处星辰标记与青铜香炉的三足位置完全重合。

山风骤急,带着腥甜的异味。林河转头看见赵六站在下游巨石上,货担里的琉璃珠全部变成了血红色。铜铃无风自响,声波震得涧水泛起鱼鳞状的波纹。

“小崽子倒是会找地方。“赵六撕开人皮般的笑容,露出满口獠牙。他甩出串铜钱,钱币边缘弹出刀刃,旋转着割向苏小满咽喉。

林河扑过去时感觉时间变得粘稠。铜钱刃切破空气的轨迹清晰可见,他甚至能数清刃口崩缺的豁牙。掌心红痕爆出金芒,柴刀自主脱手飞出,刀柄撞偏铜钱的瞬间,他看清每枚钱币内缘都刻着苏小满的生辰八字。

苏小满跌进浅滩,裙裾浸透涧水。林河喉咙里涌起铁锈味,那团丹田热流突然炸开,顺着指尖注入柴刀。刀刃劈中铜钱串的瞬间,七枚钱币同时爆裂,飞溅的铜渣在赵六脸上烫出焦痕。

货郎发出非人的嘶吼,皮肤寸寸剥落,露出青鳞覆盖的真身。苏小满挣扎着爬起,抓起装陈醋的陶罐砸过去。黑醋淋在妖兽鳞片上“滋啦“作响,白烟中腾起刺鼻的腥臭。

林河趁机背起苏小满往碑林跑。少女胸口贴着他后背,心跳快得像受惊的雀儿。妖兽利爪撕破他肩头时,青铜香炉突然从竹筐跳出,炉盖震开的刹那,积存的香灰凝成三丈高的巨人虚影。

虚影抬脚踏下,山涧顿时地动岩摇。林河在飞沙走石间瞥见虚影额间的月牙纹,与妖兽白斑、石碑符号如出一辙。赵六化身的妖兽被虚影攥住尾鳍,砸向山崖的瞬间,残碑玉芯突然射出道青光没入林河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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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时,林河泡在村长家的药浴桶里。艾草混着雄黄的味道刺得伤口发痒,水面浮着层诡异的油光——那是王婶倒进去的蛇油。苏小满隔着屏风削竹签,刀刃刮擦声里带着哽咽:“你要是死了,我上哪找赔我陶罐的人?“

林河望着掌心游走的金线出神。自山涧回来后,那些纹路会在月夜泛光,按《百草经》图示,竟与人体经脉走向暗合。屏风突然被撞开,苏小满举着根焦黑的铜钱刃冲进来:“我在货担残骸里找到这个!“

水花溅湿她的绣花鞋。林河慌忙沉到药汤里,瞥见少女耳尖红得滴血。铜钱刃内缘用阴文刻着“玄雾“二字,正是村长提过的古称。窗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两人冲到院中时,只见祠堂方向腾起血色浓烟。

守夜犬的呜咽声里,林河摸到祠堂残垣。焦黑的梁柱间,村长攥着半截桃木杖倒在香案旁。老人喉间插着枚铜钱刃,伤口却不见血——皮肉如蜡油般融化,露出森森白骨。供桌上用血画着残缺的星图,最后一笔拖向西方,正是山涧上游的葬龙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