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烬雪弈
  • 旅墨鸢.
  • 2372字
  • 2025-06-08 12:11:05

残冬的临安城被冻雨劈成两半,城南刑场的青石砖缝里凝着黑血,像极了莫言栀记忆里江岸之战后浮满兵骸的江面。他跪在刑台上,脖颈贴着冰冷的铡刀,后颈碎发被刽子手李三的唾沫星子濡湿。

“莫家逆子,还不认罪?”李三的刀背拍在他肩胛骨上,疼得他锁骨旧伤突突直跳。十八年前,他在江岸渡口替父亲挡过一支冷箭,箭镞擦着锁骨划开三寸长的口子,此刻那道疤正火烧火燎地疼,仿佛箭上的毒又开始蔓延。

莫言栀闭着眼,鼻尖忽然钻进一缕极淡的龙涎香。这香味不该出现在刑场——那是皇室宗亲惯用的熏香,带着点骄矜的甜腻,像毒蛇信子舔过皮肤。他猛地睁眼,透过雨幕看见高台上立着的人影:玄色锦袍袖口滚着银线龙纹,正是三日前在丞相府宴会上见过的东宫太子,时南屿。

“时辰到——”监斩官的令旗挥下。

莫言栀没有像寻常死囚那样瘫软,反而在铡刀落下的瞬间,用尽全力向左侧翻滚。他手腕一翻,藏在袖扣里的碎瓷片划向李三手腕——那是他昨夜用囚室窗棱磨了半宿的利刃。李三吃痛松手,鬼头刀“哐当”砸在刑台上,刀刃弹起时,莫言栀已用脚勾起刀柄,反手一刀劈向李三咽喉。

血花溅上他囚服前襟,温热的液体混着冻雨流下,在胸口晕开暗褐的花。他听见围观百姓的惊呼,听见监斩官的斥骂,却唯独盯着高台上的时南屿——那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袖中握着的狼毫笔杆,在雨幕中泛着诡异的暗红。

“拿下!”禁卫军蜂拥而上。莫言栀不退反进,鬼头刀在他手中舞得密不透风,每一招都带着莫家刀法的狠戾,却又在关键时刻偏开要害——他不能杀太多人,至少不能让时南屿觉得他只是个不知轻重的莽夫。

第三刀砍翻最后一个禁卫时,他故意露出左胸破绽,被一支长戟扫中肋骨。剧痛让他闷哼出声,踉跄着单膝跪地,鬼头刀撑地,却恰好将刀尖指向时南屿的方向。

“有点意思。”时南屿终于开口,声音像冰下流水,“莫家的狗,果然有点牙口。”

莫言栀抬起头,雨水混着血污糊住眼睛,他却死死盯着时南屿的袖口——那缕龙涎香又飘了过来,比刚才更浓。“你是谁?”他哑声问,故意让气息听起来虚弱,“为何要置莫家于死地?”

时南屿缓步走下高台,玄色靴底踩过李三的血泊,在他面前站定。他俯下身,狼毫笔杆挑起莫言栀下巴,笔尖几乎戳进他眼皮:“想知道?”笔杆上的血纹在雨中仿佛活了过来,蜿蜒如蛇,“熬过诏狱十八酷刑,孤便告诉你,你父亲是如何跪在北狄人面前,递上江岸布防图的。”

莫言栀瞳孔骤缩。父亲通敌?这是他十八年来听过最可笑的谎言。他猛地张口,咬向笔杆,却被时南屿反手一敲,后脑勺撞在青石砖上,眼前阵阵发黑。

“带下去。”时南屿直起身,用锦帕擦着笔杆上的血,“记住,孤要的是活口,能熬过酷刑的活口。”

禁卫军上前拖拽时,莫言栀忽然笑了。他笑得浑身颤抖,惊得周围人都顿住了手。“好,”他咳着血,字字清晰,“时南屿,我若熬过十八酷刑,你敢让我持剑站在你身边吗?”

时南屿脚步未停,只留给她一个冰冷的背影:“孤的刀,向来只斩敌人,不养废物。”

诏狱的寒气比刑场更甚,像无数根冰针往骨头缝里钻。莫言栀被铁链吊在刑架上,赤着上身,锁骨处的旧疤在火把下泛着青白。狱卒往他伤口上泼盐水时,他死死咬着牙关,连一声痛哼都没有——他知道,时南屿就在隔壁刑室的暗窗后看着。

“第一刑,鞭笞。”典狱长的声音毫无感情。

一鞭落下,带蛇毒的铜鞭抽在他后背,立刻绽开一道血口。莫言栀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他记得母亲说过,莫家儿郎的脊梁,断不能在酷刑下弯。第二鞭抽在旧疤上,蛇毒顺着血脉蔓延,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

“慢着。”暗窗后传来时南屿的声音。

莫言栀猛地抬头,看见狱卒停在半空的鞭子。他听见时南屿起身的衣袍摩擦声,接着是靴底踩在石板上的声响,越来越近。

“抬起头。”时南屿站在他面前,手中把玩着那支狼毫笔。

莫言栀偏过头,拒绝与他对视。时南屿却用笔杆挑起他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疼吗?”他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天气。

“比起莫家满门的冤魂,这点疼算什么?”莫言栀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正中时南屿靴面。

时南屿低头看了看靴上的血渍,忽然笑了。那笑容极淡,却让莫言栀莫名发冷。“你这道疤,”时南屿的笔杆点了点他锁骨处的旧伤,“十八年前江岸渡口,挡箭留下的?”

莫言栀心头一震。时南屿怎么会知道?当年他替父亲挡箭时,周围只有亲兵,难道……

“看来本王猜得没错。”时南屿收回笔,“你父亲莫啸天,确实是条汉子,只可惜……”他拖长了语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站错了队。”

“放你娘的狗屁!”莫言栀怒吼,铁链被他挣得哗啦作响,“我父亲是大晟的英雄,怎会通敌?!”

“是不是通敌,熬过剩下的十七刑,你自然会知道。”时南屿转身走向暗窗,“继续。”

铜鞭再次落下,这一次,莫言栀没有再忍。他嘶吼出声,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愤怒——愤怒于时南屿的污蔑,更愤怒于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但在嘶吼的同时,他悄悄用藏在指甲缝里的碎瓷片,在掌心划开一道小口,让血珠滴在锁骨的旧疤上。

他记得父亲说过,莫家有套秘传的刺青工艺,用自身精血混合特殊药水,可以在伤口愈合后留下特定纹路。他要在这十八酷刑中,用自己的血,在时南屿面前,刻下第一个陷阱——一个让时南屿误以为他恨之入骨,从而放松警惕的陷阱。

三日后,莫言栀被从刑架上放下来时,后背已没有一块好肉,蛇毒攻心让他咳个不停。狱卒将他扔进臭水沟般的牢房,他却在触地的瞬间,用尽全力滚到墙角,从发髻里取出一根藏了三日的簪子——那是母亲的遗物,簪头雕着朵含苞的雪梅。

他用簪尖挑开锁骨旧疤的结痂,将掌心早已备好的药水涂在伤口上。药水是用牢房墙缝里的苔藓和老鼠血熬制的,虽然简陋,却能让血痕在愈合后呈现出七皇子府独有的云纹——那是他在刑场闻到龙涎香时,便已设下的第一个局。

雨又开始下了,敲在诏狱的铁瓦上,如同十八年前江岸之战的鼓点,催着棋局,步步紧逼。而棋盘两端的人,一个在明处磨刀,一个在暗处布局,都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却不知命运的丝线,早已将他们缠成了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