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枫峡的腥风血雨尚未散尽,侯府已被朱红色的绸幔层层包裹。自府门至内院,九进院落的游廊挂满鎏金宫灯,灯穗上缀着的东珠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宛如凝固的泪珠。正厅前的汉白玉丹陛重新铺就,雕刻的蟠龙吐水纹里填满金粉,日光下行走其上,恍若踏过流动的星河。
侯明渊抚着腰间玄铁令牌,望着工匠们将“囍”字匾额高悬正堂。匾额由整块沉香木雕琢,四角镶嵌的翡翠螭龙与令牌暗纹如出一辙。“三日后吉时,必须万无一失。”他对管家低语,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管家手中的账簿密密麻麻记满开销:苏绣嫁衣三百六十匹、南海鲛人泪熬制的烛油百坛、西域进贡的夜光琉璃盏四十八套……每一笔都彰显着侯府的煊赫。
将勋独坐书房,望着案头的婚礼仪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诗集边角。书页间夹着的枯叶早已化作齑粉,如同他破碎的文人梦。窗外传来阵阵喧闹,是绣娘们在赶制喜服。金线穿梭的声响,与他心中的叹息重叠。“二公子,试穿喜服吧。”沈云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喜服铺展在紫檀木榻上,明黄底色绣着九爪金龙,这是唯有皇室宗亲方可穿戴的规制。将勋任由仆人们为他束发更衣,冰凉的玉冠压得他头皮发麻。铜镜里的自己,像被关进金丝笼的雀鸟,华丽却失去自由。“明日一早,要去拜礼。”沈云姝整理着他的衣襟,“莫要失了礼数。”
烟紫郡主被安置在侯府西跨院的碧波苑。院落种满香草,廊下悬挂的水晶帘叮咚作响,却掩不住她的叹息。嫁衣虽已破损,却有十二名绣娘日夜赶工修补。破损处被巧妙绣成绽放的红梅,血渍化作花瓣,平添几分凄艳。“郡主,该净身更衣了。”侍女捧着香汤,氤氲水汽中漂浮着玫瑰花瓣和金箔。
大婚前日,侯府上下忙得脚不沾地。后厨里,庖厨们宰杀着从塞外运来的牛羊,香气混着血腥气弥漫整个院落。账房先生核对礼单,京城显贵送来的贺礼堆满库房:宁王的夜光杯、丞相府的翡翠屏风、御史大夫的千年人参……每一件都暗藏玄机,既是祝贺,也是试探。
大婚当日,晨光初现,侯府便已喧闹如沸。三十六名嬷嬷抬着花轿,轿身缀满珍珠玛瑙,轿帘上的鲛绡绣着并蒂莲,每一片花瓣都用金线勾勒。将勋骑在白马上,胸前的大红花刺得他眼睛生疼。迎亲队伍蜿蜒出府,所过之处,百姓驻足围观,惊叹声与议论声交织。
烟紫郡主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宫女们为她梳妆。凤冠足有十斤重,九只金凤口衔东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胭脂抹在脸上,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与哀伤。“盖盖头吧。”母亲临行前塞给她的玉佛,此刻正贴着心口,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的使命。
花轿抵达碧波苑时,爆竹声震天响。将勋下马,红绸牵着新娘跨过火盆。府内宾客云集,觥筹交错间,道贺声此起彼伏。将勋掀开盖头的瞬间,烟紫郡主的面容映入眼帘。她美得如同画中仙,却也苍白得让人心疼。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与悲凉。
婚宴持续到深夜,将勋机械地向宾客敬酒。酒过三巡,他已有些微醺。看着满堂的热闹,却感觉自己如同置身事外。烟紫郡主端坐一旁,身姿优雅,却也透着疏离。他们像两尊木偶,被命运的丝线牵引着,完成这场盛大的表演。
洞房内,红烛摇曳。将勋望着桌上的合卺酒,想起沈云姝说的寓意。“同甘共苦、相敬如宾、永结同心……”他自嘲地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烟紫郡主也默默饮下,酒水苦涩,如同他们的命运。
窗外,月光洒在侯府的飞檐上。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声,又一声,仿佛在为这场婚姻计时。将勋和烟紫相对而坐,沉默不语。他们知道,从今日起,两人的命运便交织在一起,无论愿不愿意,都要在这乱世中,扮演好各自的角色。
夜渐深,侯府的喧闹渐渐平息。唯有洞房内的红烛,依旧燃烧着,照亮两人迷茫的未来。这场看似风光的大婚,实则是一场精心编织的牢笼,将他们困在其中,无法挣脱。而在这天下棋局中,他们不过是两枚微不足道的棋子,被命运摆弄,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