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秘库烛影

教会密道蜿蜒如蛇,塞西莉亚引开守卫后,罗兰独自面对圣水晶封印。

余烬之眼穿透光幕,无数圣洁符文流转如枷锁——强取地脉红参将触发灭杀神罚。

他探手入光,圣焰灼烧皮肉发出焦糊味。

“赌一把,用我的炽阳斗气伪装圣光纯度!”

斗气与圣焰激烈碰撞,熔化的表皮滴落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塞西莉亚的荆棘刺破彩窗,将一缕纯粹的信仰之力注入光幕核心。

封印短暂停滞的刹那,罗兰用劣质草药替换了真正的红参。

塞西莉亚望着空匣蹙眉:“你究竟用什么支付代价?”

圣域的光芒已经稀薄如一层即将破裂的皂泡,在维克多起伏微弱的胸膛上,勉强勾勒出他惨白的轮廓。那柄曾为他挡下黑蝎帮致命一刀的重锤,此刻冰冷地躺在墙角,锤头上干涸的暗红血迹,刺眼得像是命运刻下的残酷嘲讽。

罗兰坐在粗糙的石墩上,脊背挺得笔直,却像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山。手指按在维克多颈侧,指腹下传来的搏动,微弱得如同初冬寒风中最后一点残烛,每一次停顿都让他的心脏也跟着骤停。冷汗浸透了罗兰后背的粗麻布衣,黏腻冰冷,可他却毫无所觉。所有的感官,所有的精神,都死死钉在那一点微弱的生机上。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和草药苦涩的味道,混合着一种更深沉的、濒临崩溃的绝望。

塞西莉亚无声地站在阴影里,月光穿过破败窗棂的缝隙,在她银白的长发上流淌,仿佛冻结的星河。她的目光落在罗兰僵硬的背影上,又滑向维克多那张失血过多的脸。许久,她才开口,声音像拂过冰面的风:

“教会秘库,‘地脉红参’。”

罗兰猛地抬起头,眼底赤红一片,像是烧尽的木炭深处最后挣扎的火星。“秘库?”他重复着,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难以置信的艰涩,“那是圣光最厚重的地方,枢机主教亲自守护的禁地!”

塞西莉亚轻轻颔首,银发随着动作泛起微光。“我知道。”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只有最熟悉她的人,才能捕捉到那冰层下暗涌的湍流。“你的朋友,撑不过明晚的月落。没有红参,你渡给他的那点斗气,不过是杯水车薪。”

罗兰的手控制不住地痉挛了一下,指节捏得发白。维克多的皮肤冰冷得不似活人,他渡过去的炽阳斗气,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迅速被那无边的死寂吞噬。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向上缠绕,勒得他几乎窒息。

“守卫…”他喉咙发紧,声音沙哑,“路径…枢机主教本人…”

“守卫,我来引开。”塞西莉亚打断他,目光如冰锥般锐利,直刺罗兰眼底。“路径,我指给你看。枢机主教…今夜,他被‘月桂冠冕’的香氛引去了城西的贵族私宴,那是奥菲利娅的手笔。”

她向前一步,从阴影中完全踏入月光里。那身素净的修女袍服也掩不住她此刻散发出的凌厉气势。她的指尖在空中虚虚一点,一缕微弱的、带着荆棘特有尖刺气息的圣光丝线浮现,迅速地在空中勾勒出复杂的地图线条——高耸的祈祷堂、迷宫般的回廊、通往地下的幽深阶梯、一个被重重标记的、位于地底深处的光点。

“这里。”她的指尖点在光点上,“圣光封印的核心。红参就在里面。”她抬起眼,直视着罗兰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瞳孔,“你能看穿虚妄,罗兰。用你的眼睛,找到封印的‘缝隙’,或者…创造它。”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代价,我来支付。”

罗兰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他看着那缕荆棘圣光勾勒出的地图,目光死死锁在那个代表秘库的光点上。维克多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像沉重的鼓槌,一下下敲打在他的神经上。他知道,没有退路。恐惧如影随形,但更深处,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戾,如同熔岩般翻涌上来。

“走!”他猛地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再没有一丝犹豫。

……

深夜的王都,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星光,只有偶尔从贵族府邸窗棂中漏出的微光,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投下短暂而扭曲的光斑。圣堂巨大的轮廓在黑暗中沉默矗立,哥特式的尖顶刺向墨色的苍穹,宛如指向神明居所的冰冷石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那是信仰与权力的气息交织成的牢笼。

塞西莉亚的身影如同一抹飘忽的幽灵,悄然出现在圣堂侧翼一条被阴影完全吞没的狭窄巷道入口。她停下脚步,微微侧首,月光吝啬地照亮她半张轮廓分明的侧脸,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下去,一直到底。门在右首,刻着荆棘的纹章。”她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罗兰耳中,“圣印就在门后。记住,我的荆棘能引开守卫,但无法为你穿透那道门后的神圣壁垒。里面…只有靠你自己。”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脚步轻点,无声无息地朝着圣堂灯火通明的主殿方向飘去。她的身影融入黑暗,却又仿佛自带某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下一刻,主殿方向,一道纯净得近乎耀眼的荆棘圣光,毫无预兆地冲天而起,撕裂了凝重的夜色!

那光芒并不暴烈,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神圣与威严,瞬间吸引了所有巡逻圣骑士和守夜修士的注意。惊呼声、急促的脚步声、盔甲摩擦的铿锵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打破了圣堂周围的死寂。

“圣女显圣!”

“快!主殿方向!”

“保护枢机大人!”

混乱如涟漪般迅速扩散。罗兰不再犹豫,他像一道紧贴墙壁滑下的影子,闪身没入那条狭窄、陡峭、散发着霉味和古老尘埃气息的密道石阶。身后喧嚣的守卫呼喝声迅速远去、模糊,最终被脚下石阶传来的冰冷坚硬触感和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所取代。

密道向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空气越来越潮湿阴冷,石壁上凝结的水珠偶尔滴落,在寂静中发出清晰的“滴答”声,如同某种倒计时。罗兰每一步都落得极轻,呼吸压得极低,全身感官提升到了极致,仔细捕捉着周遭任何一丝异样的能量波动。

黑暗中,他的右眼深处,那点沉寂已久的暗红色余烬,无声地亮了起来。视野骤然改变。冰冷的石壁褪去了实体的质感,化作流动的、黯淡的灰色能量背景。而前方那扇沉重的、嵌着荆棘徽记的金属大门,则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出刺目的、带着强烈排斥意味的炽白光芒!无数细密繁复、由纯粹圣光能量构成的符文锁链,在门扉表面纵横交错,盘旋缠绕,形成一张密密麻麻、毫无破绽的天罗地网。那光芒纯粹得令人心悸,带着审判一切的冰冷威压,仅仅是余烬之眼窥视的瞬间,罗兰就感到眼球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仿佛灵魂都要被灼伤。

——强取触发灭杀神罚。

那冰冷的警告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入他的脑海。

没有退路。维克多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老酒保递出匕首时浑浊眼中的关切,卡伦扑向监工时嘶哑的“快跑!”……无数的画面碎片在脑海中炸开,最终汇聚成一股焚尽一切的炽热洪流,冲垮了所有的迟疑和恐惧。

罗兰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仿佛有熔炉在轰鸣。他伸出那只布满薄茧、指节分明的手,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试探,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直接探向那扇散发着致命圣光的门!

“嗤——!”

手掌接触到门扉的刹那,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灼痛瞬间炸开!那不是凡火的炙烤,而是来自灵魂层面的净化与毁灭。手掌表面的皮肤、肌肉,如同被投入熔岩的蜡油,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迅速焦黑、碳化、卷曲!焦糊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在狭窄的密道里。难以想象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沿着手臂的神经末梢,凶猛地冲向大脑,几乎要将他的意志撕碎。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嘶吼,冲破了罗兰紧咬的牙关。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浆般涌出,瞬间浸透衣衫。手臂本能地想要缩回,却被一股更强大的意志死死钉在原地。

不能退!

维克多在等!

余烬之眼在剧痛中疯狂运转,视野因疼痛而剧烈抖动、模糊。他死死“盯”着那扇门,那无数流转的、代表着教会千年信仰法则的圣光符文锁链。它们冰冷、完美、不容亵渎,像一座无懈可击的堡垒。

“赌一把……”罗兰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红的炭火里捞出来,“用我的炽阳斗气…伪装…圣光纯度!”

丹田内,那轮由底层怒火、不甘、守护执念点燃的炽阳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狂暴、灼热、带着原始野性的炽阳斗气,不再压抑,不再温顺,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顺着手臂的经脉,咆哮着冲向那只正被圣光炼狱灼烧的手掌!

金红色的斗气与纯净炽白的圣光,在罗兰的手掌与门扉接触的那一点狭小区域,发生了最直接、最惨烈的碰撞!

轰——!

无声的能量爆炸在微观层面炸响。罗兰的整条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金红与炽白的光芒疯狂地互相湮灭、撕扯、吞噬!他的手掌,成了两种截然不同能量的战场。皮肤、血肉、甚至骨骼,都在这恐怖的角力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圣光灼烧的焦黑伤口边缘,又被狂暴的炽阳斗气撕裂、蒸发!钻心的剧痛如同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他的神经,眼前阵阵发黑,视野里只剩下金红与炽白交织的毁灭漩涡。

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投入熔炉的顽石,正在被两股恐怖的力量从内外同时煅烧、撕扯。皮肉熔化的焦糊味变得更加浓烈刺鼻,混合着斗气蒸发时散发的奇异金属灼烧气息。汗水刚刚渗出皮肤就被瞬间蒸干,留下盐分黏腻在焦黑的伤口边缘,带来另一种酷刑般的蛰痛。

“撑住…缝隙…给我开!”罗兰在心中无声咆哮,将所有的意志力都压榨出来,驱动着余烬之眼在毁灭的光焰中艰难地“扫描”。视野剧烈晃动、模糊,像信号不良的旧式屏幕。那无数流动的圣光符文锁链,在炽阳斗气的疯狂冲击下,终于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短暂的紊乱!就像一池平静的圣水中,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引发了剧烈的沸腾和水汽蒸发。构成锁链的圣光粒子,在那一点区域因为排斥异种能量而变得稍微稀薄、流动轨迹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

就是现在!

余烬之眼捕捉到了那电光火石间出现的“孔隙”!那并非真正的破绽,而是两种能量激烈对冲时产生的、转瞬即逝的能量真空点!

罗兰的左手,快如闪电!早已扣在掌心的一把品相低劣、灵气稀薄的干枯草药根茎——那是他提前在星光小屋简陋的药柜里找到,准备用于替换的障眼法——被他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和最后一丝精准的控制,从那道余烬之眼锁定的、比发丝粗不了多少的“孔隙”中,猛地捅了进去!

噗。

一声轻不可闻的声响。

草药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层毁灭性的圣光屏障,消失在门后。几乎是同时,罗兰的右手猛地一缩,那只被双重能量折磨得几乎不成形状的手掌,终于脱离了那恐怖的炼狱之门!

“嗬…嗬…”他剧烈地喘息着,身体脱力般向后踉跄几步,重重撞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才勉强没有倒下。右手无力地垂落,整个手掌连同半截小臂,一片焦黑,皮开肉绽,露出底下被烤得发白的肌肉和隐约的骨骼轮廓。钻心的剧痛如同活物,在手臂的每一寸血肉中啃噬、跳动。冷汗如瀑,浸透了他残破的衣衫,顺着下巴滴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

成功了?那劣质的草根…替代了真正的红参?

他死死盯着那扇依旧散发着致命白光的门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就在这时!

“嗡——”

一道细微却穿透力极强的震鸣,毫无征兆地从秘库内部传来!那扇由荆棘圣光编织、本该坚不可摧的封印之门,竟在这声震鸣中,剧烈地、高频地抖动了一下!门扉表面,那些如同烧红烙铁的炽白符文锁链,光芒骤然一暗!

紧接着,一点纯粹、柔韧、带着荆棘特有锐利气息的绿色光芒,如同刺破乌云的流星,毫无征兆地从密道上方,那扇绘着圣徒受难图、镶嵌着彩色玻璃的狭小高窗中刺入!

“啪嚓!”

彩绘玻璃应声碎裂,晶莹的碎片如同冰雹般洒落。那缕绿色光芒没有丝毫停顿,精准无比地,如同一支淬毒的标枪,带着一股决绝而纯粹的信仰之力,射向秘库大门上圣光最浓郁、符文流转最核心的区域!

嗤——!

绿光与炽白圣光核心接触的刹那,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仿佛滚烫钢铁被投入冰水般的剧烈淬响!那缕荆棘圣光,蕴含着塞西莉亚此刻所能调动的、最本源的信仰之力,它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带着自我牺牲意味的“献祭”与“共鸣”!

门扉上流转不休的圣光符文锁链,在这一瞬,诡异地停滞了!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那些代表着神罚、净化、不可侵犯的符文,凝固在流动的轨迹中,光芒瞬间黯淡下去,连带着整个门扉上那令人窒息的毁灭威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秘库入口,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凝滞状态。

就是现在!

罗兰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因剧痛和脱力而混沌的大脑,被这千载难逢的变故瞬间点燃!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思考塞西莉亚付出了何种代价才换来这刹那的停滞。身体的本能在求生和救人的双重驱动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受伤的右臂如同废铁般垂着,左手却快如鬼魅,闪电般探出,从那扇失去了圣光庇护、变得如同普通金属的门户上,那个刚刚投入劣质草药的孔隙位置,猛地伸了进去!

入手冰凉温润,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大地脉络搏动般的生命力触感。他五指箕张,一把抓住那根躺在圣光底座上的、婴儿手臂粗细、通体赤红如血、隐隐有金色脉络流淌的参状根茎——地脉红参!

来不及多看,更来不及感受那磅礴的生命气息,罗兰手腕一抖一缩,便将那价值连城、能肉白骨活死人的圣物,从秘库中拽了出来!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就在红参脱离秘库内部的瞬间,那扇金属门户猛地一震!

凝固的圣光符文锁链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比之前更加炽烈、更加狂暴!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神圣巨兽,从短暂的眩晕中苏醒,爆发出毁天灭地的怒火!整个秘库大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呻吟,门框周围的石壁簌簌落下灰尘。

罗兰根本不敢停留。他死死攥住那根散发着磅礴生命气息的赤红参王,将滚烫的身躯狠狠撞向冰冷的石壁,借着反冲力,头也不回地朝着密道出口的方向,发足狂奔!每一步踏在湿滑的石阶上,都牵动着手臂的剧痛,但他完全顾不上了。身后,那被亵渎的秘库大门,正发出越来越响、越来越恐怖的嗡鸣,仿佛酝酿着足以将他挫骨扬灰的神罚一击!

快!再快一点!

当他狼狈不堪、几乎是从陡峭的密道入口连滚带爬地扑出来,重新呼吸到王都夜晚那混杂着尘土与淡淡花香(来自贵族庭院)的空气时,一道纤细的身影已无声地出现在他身旁,及时扶住了他因脱力而踉跄的身体。

是塞西莉亚。

她的脸色比月光还要苍白几分,嘴唇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她急促地扫了一眼罗兰焦黑变形、血肉模糊的右臂,又迅速将目光移向他紧握在左手中的那根赤红参王。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审视,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疑虑。最后,她的视线落回到罗兰因剧痛和紧张而扭曲的脸上。

“走!”塞西莉亚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半扶半拖着罗兰,两人的身影迅速融入圣堂建筑群投下的巨大阴影之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悄无声息地远离了那即将爆发的风暴中心。

……

星光小屋那扇用废弃彩窗碎片拼凑的门被轻轻推开时,里面压抑的啜泣声和浓烈的血腥味几乎扑面而来。守候在维克多身边的老酒保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布满血丝,看到罗兰和他手中那根赤红如血、散发着惊人生命气息的参王时,那绝望的泪水瞬间凝固在脸上,化作难以置信的狂喜。

“红…红参!”他声音颤抖,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见到绿洲。

罗兰顾不上解释,也无力解释。他踉跄着扑到维克多简陋的草铺旁,将手中那根滚烫的、如同拥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的地脉红参,毫不犹豫地按在了维克多冰冷的心口!

嗡——!

赤红的光芒瞬间从参王上爆发出来,柔和却带着磅礴的生机,如同温暖的潮汐,瞬间将维克多整个身体包裹进去。那光芒流转着,如同无数细小的金色根须,争先恐后地钻入维克多干涸的经脉、枯竭的脏腑。他胸膛上那道狰狞翻卷、几乎贯穿了整个身体的旧伤疤,在红光的照耀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惨白的脸色飞快地涌起一抹病态的红晕,接着那红晕扩散开来,变得如同温玉般润泽。他那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线的呼吸,猛地变得悠长、有力起来!

“嗬……”一声悠长的、带着痛楚余韵的吸气声,从维克多的喉咙里发出。他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竟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那双原本灰败无神的眼睛里,终于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亮,茫然地看向围在身边的人。

“老…老家伙…罗兰?”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却清晰地响在寂静的小屋里。

“成了!成了!”老酒保激动得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在草铺旁,粗糙的手死死抓住维克多恢复了些许温度的手掌,语无伦次,“活过来了!维克多!你这老混蛋…吓死老子了!”

罗兰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感和手臂上迟来的、排山倒海般的剧痛瞬间将他淹没。他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向后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淌下,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他焦黑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伤口边缘的肌肉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

小屋里的气氛瞬间被希望和激动点燃。然而,在这劫后余生的庆幸之中,另一道目光却始终冰冷如初。

塞西莉亚静静地站在门口,背对着屋内微弱摇曳的油灯光芒。月光勾勒着她挺拔而孤寂的轮廓。她没有去看重获新生的维克多,也没有理会激动落泪的老酒保。她的视线,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穿透昏黄的光线,落在罗兰那张因疼痛和疲惫而汗涔涔的脸上,最终定格在他空空如也的左手——那根替换进去的劣质草药,早已湮灭在圣光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起来。那蹙起的弧度,带着一种深沉的、洞悉了某种可怕真相的疑虑。她看着罗兰那双因剧痛和脱力而有些失神的眼睛,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屋内的所有声响,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石板上:

“罗兰……”她的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责备,只有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的审视,“你究竟……用什么支付了代价?”

屋内激动的气氛,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凝固了。

老酒保擦眼泪的手僵在半空,茫然地看向塞西莉亚,又看看瘫坐在地的罗兰。维克多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却被剧痛扯了回去,只能喘息着,眼神复杂地看向门口那抹清冷的白色身影。

罗兰的喘息猛地一窒。他抬起眼皮,迎向塞西莉亚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冰蓝色眼眸。那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钉在原地。

支付代价?

脑海中闪过秘库门前那地狱般的灼烧和碰撞,闪过余烬之眼中那转瞬即逝的、被强行用炽阳斗气撕裂的“孔隙”,闪过塞西莉亚那道刺破彩窗、注入纯粹信仰的荆棘之光……

还有那道在圣光核心处,因异物入侵而骤然爆发的、令人心悸的震鸣和蓝光!

他的喉咙有些发干,焦黑的右手传来一阵阵抽搐的剧痛。他看着塞西莉亚,看着她眼中那抹深沉的疑虑,以及疑虑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某种规则崩塌的隐忧。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只是极其艰难地、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动作牵扯到右臂的伤口,让他额角瞬间又沁出一层冷汗。

塞西莉亚没有追问。她只是深深地看着他,那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他的血肉,直视着他灵魂深处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沉默像冰冷的潮水,在小屋中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老酒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抹了一把脸,扶着膝盖站起身,踉跄着走到角落里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酒坛旁。他拍开泥封,一股浓烈、粗粝、带着麦芽焦香和泥土腥气的酒香瞬间冲散了小屋里的血腥与苦涩。他用一只豁了口的陶碗,舀出满满一碗浑浊的、泛着奇异琥珀光泽的酒液,颤巍巍地端到塞西莉亚面前。

那酒液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竟隐隐折射出一种沉重如血的光泽。

“圣女大人…”老酒保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底层人特有的、近乎麻木的沉痛,“喝碗酒吧?用那些…被苛捐杂税活活逼死的老实人的麦子,用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淌进田里的血泪…酿的。”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乞求,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这酒…叫‘税光’。”

塞西莉亚的目光,终于从罗兰脸上移开,落在那碗浑浊的、似乎沉淀着无尽苦难的酒液上。荆棘冠冕的虚影在她额角微微一闪,那冰冷锐利的棘刺,似乎都在这碗酒散发出的绝望与沉重气息前,黯淡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