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孤灯泪尽

“小姐！小姐！“

碧竹的哭喊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楚惜颜呆坐在绣墩上，手中的茶盏早已凉透，茶水洒在裙裾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前线消息未必准确...“碧竹跪在她脚边，声音发抖，“裴将军那么厉害，怎么会...“

楚惜颜木然抬头，窗外阳光刺眼得让她流泪。裴琰死了？那个在火场中救她的人，那个在狱中受尽酷刑也不屈服的人，那个临行前夜与她缠绵的人...就这样死了？

“怎么死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碧竹抹着眼泪：“说是中了突厥埋伏，跌落悬崖...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楚惜颜机械地重复着这四个字，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小腹。那里有一个生命，是裴琰留给她的唯一礼物。现在，这个孩子永远见不到父亲了。

“小姐...您别这样...“碧竹惊恐地看着主子反常的平静，“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楚惜颜摇摇头，突然站起身：“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浴桶中，楚惜颜将整个人埋进水里，直到肺快要炸开才猛地抬头。热水混着泪水滑落，她终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像受伤的母兽。

“孩子...“她颤抖着抚摸腹部，“娘亲只剩你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接着是碧竹的尖叫。楚惜颜慌忙披衣冲出，只见几个东宫侍卫拖着遍体鳞伤的碧竹，为首的太监冷笑道：“楚小姐，太子殿下...不，现在该称皇上了。皇上命您即刻入宫！“

楚惜颜心头一震：“皇上？“

“先皇半个时辰前驾崩了，太子殿下已继位。“太监得意道，“您可是新皇亲封的贵妃娘娘呢！“

楚惜颜如坠冰窟。皇帝驾崩？裴琰战死？这一切太过巧合！她强忍眩晕：“我的丫鬟犯了什么错？“

太监一脚踢在碧竹背上：“这贱婢偷传消息，私通逆党！“

碧竹吐出一口血，艰难地抬头：“小姐...奴婢没有...“

楚惜颜心如刀割。碧竹从小跟着她，名为主仆，实如姐妹。她挺直腰杆：“放了她。我随你们入宫。“

“晚了。“太监阴笑，“皇上口谕，这贱婢...就地杖毙！“

“不！“楚惜颜扑上前，却被侍卫死死按住。

庭院的石板地上，碧竹被按倒在地。沉重的刑杖一下下砸在她瘦弱的身体上，闷响如雷。起初她还惨叫，后来只剩微弱的呻吟，最后彻底无声。血从她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整个庭院。

楚惜颜瘫软在地，眼睁睁看着碧竹被打得血肉模糊。小丫鬟最后看了她一眼，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鲜血，头一歪，再无声息。

“碧竹——！“楚惜颜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醒来时，她已在一顶华丽的轿辇中，身上穿着贵妃的服饰。小腹传来阵阵绞痛，一股热流从腿间涌出。楚惜颜惊恐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正在流产！

轿子停在宫门前，侍卫掀开帘子：“贵妃娘娘，请...“

话音戛然而止。楚惜颜身下的坐垫已被鲜血浸透，脸色惨白如纸。

“传太医！快传太医！“

恍惚中，楚惜颜被抬进一座华丽的宫殿。太医诊断后摇头叹息：“贵妃娘娘小产了，需静养数月。“

新皇周景煜闻讯赶来，脸色阴沉如水：“谁的孩子？“

楚惜颜闭目不答。周景煜一把掐住她的下巴：“朕问你，这野种是谁的？裴琰的？“

听到裴琰的名字，楚惜颜睫毛微颤，却仍不睁眼。周景煜怒极反笑：“好，很好。朕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他甩袖而去，下令将楚惜颜软禁在冷宫偏殿，派心腹日夜看守。

楚惜颜躺在冰冷的床榻上，身心的剧痛让她几欲疯狂。一天之内，她失去了爱人、孩子、忠仆，还有自由。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无尽的恨意在胸腔燃烧。

“裴琰...“她对着虚空呢喃，“你说过会回来的...“

夜深人静时，楚惜颜从发髻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片——这是碧竹临死前偷偷塞给她的。玉片上刻着一行小字：“裴未死，西郊梅林。“

楚惜颜的心脏几乎停跳。裴琰没死？那前线消息...是假的？是太子的阴谋？

希望如星火重燃。楚惜颜将玉片含在舌下，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三个月后，楚惜颜被“恩准“搬回贵妃正殿。周景煜虽恨她，却不得不顾及朝野议论——楚相嫡女入宫三月未蒙圣宠，已引发诸多猜测。

“爱妃气色好多了。“周景煜假惺惺地来探视，手指如毒蛇般滑过她的脸颊，“三日后是朕的登基大典，你可要好好表现。“

楚惜颜强忍恶心，垂眸道：“臣妾遵旨。“

周景煜突然掐住她的脖子：“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裴琰死了，你的野种也没了，最好乖乖当你的贵妃，否则...“他凑近她耳边，“朕会让你父亲死得比裴琰还惨！“

楚惜颜瞳孔骤缩。父亲虽冷酷，但毕竟是血亲。周景煜很懂得拿捏她的软肋。

登基大典当日，楚惜颜身着贵妃朝服，站在周景煜身侧，接受百官朝拜。她面色苍白却端庄美丽，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典礼最高潮时，城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匹快马直闯宫禁，马上士兵高喊：“八百里加急！边关告急！“

周景煜脸色大变。楚惜颜则心头一跳——边关？难道...

士兵跪在丹墀下：“启禀皇上，突厥十万大军压境，连破三城！守将不敌，请求朝廷速派援军！“

朝堂哗然。周景煜拍案而起：“废物！裴琰不是已经...“

“报——“又一名士兵冲进来，“边境义军首领'玄甲将军'率部抵抗，暂缓敌军攻势。但兵力悬殊，恐难持久！“

玄甲将军？楚惜颜心头一震。裴琰生前最爱玄甲，军中皆称他“玄甲战神“。难道...

周景煜显然也想到这点，脸色阴晴不定：“那义军首领...是何模样？“

“回皇上，那人戴着青铜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但用兵如神，颇似...颇似已故的裴将军...“

朝堂瞬间寂静。周景煜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随即强自镇定：“胡说八道！裴琰早已伏诛，哪来的义军？传朕旨意，命镇西将军率部增援，务必剿灭这股来历不明的匪军！“

楚惜颜低下头，掩饰眼中的希望之火。青铜面具...用兵如神...会是你吗，裴琰？

当夜，楚惜颜做了一个梦。梦中裴琰站在血与火的战场上，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向她伸出手：“惜颜，等我。“

醒来时，枕畔已湿透。楚惜颜轻抚胸前的半枚玉佩，无声发誓：无论如何，她都会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转眼半年过去，边境战事胶着。“玄甲将军“的名号越来越响，甚至有传言说他就是裴琰的鬼魂回来复仇。周景煜日渐暴躁，处死了好几个提及此事的官员。

楚惜颜表面顺从，暗中却通过父亲安插在宫中的旧人收集外界消息。她得知父亲与周景煜渐生嫌隙，因新皇荒淫无度，朝政混乱。而西郊梅林，确实有一股神秘势力在活动。

冬至这日，周景煜在宫中设宴，强令楚惜颜作陪。酒过三巡，一名侍卫匆匆进来，在周景煜耳边低语几句。新皇脸色大变，猛地摔了酒杯：“废物！一群废物！“

宴席不欢而散。楚惜颜回到寝宫，从暗格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这是她托人偷偷带进来的，一直藏在妆奁底部。若那“玄甲将军“真是裴琰，他一定会来救她。若不然...她宁死也不愿继续做周景煜的玩物。

窗外飘起雪花，楚惜颜轻抚匕首锋利的刃口，喃喃自语：“裴琰，无论生死，我都等你...“

就在这时，窗棂传来轻微的叩击声。楚惜颜警觉地抬头，只见一片枯叶从窗缝飘入，叶子上用血写着两个字：

“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