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周期后。
观察室内。
艾瑞斯眉头紧锁，盯着一面由无数微小透镜构成的巨大观察屏。屏幕上，芬恩正盘腿坐在他的“工作室”里，面前摊着那本《逻辑回路入门》。他一动不动，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超过十个小时了。
“他在干什么？冥想吗？”艾瑞斯不耐烦地敲着控制台，“他的脑波频率稳定在阿尔法区，心率平稳，除了基础代谢，没有任何能量波动。这和静室里那些庸才有什么区别？”
站在她身后的雅各神父，依旧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
“他在学习，艾瑞斯。”雅各轻声说。
“学习？他连书页都没翻过！”艾瑞斯嗤之以鼻，“我给他的那些东西，就算是我，也需要至少二十个周期才能完全消化。他一个来自深渊、几乎是文盲的孩子……”
“你用眼睛看，所以你希望看到翻页的动作。”雅各走到观察屏前，伸手指了指屏幕上芬恩手中握着的黄铜鸟，“但他不用眼睛。他在用他的‘律者’，直接去‘聆听’那些知识的‘构架’。你在看文字，他在听乐谱。”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芬恩终于动了。
他放下了书，拿起了一根配餐时送来的、用来撬开圣餐膏包装的金属条。他开始在房间里唯一的那张金属桌面上，刻画了起来。
艾瑞斯立刻将画面放大。
芬恩刻画的，不是教会的逻辑符号，也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公式。那是一幅……画。
一幅由无数个首尾相连、互相缠绕的蛇构成的、极其复杂的图案。有些蛇在吞食自己的尾巴，形成一个个闭环；有些蛇则从一个环中挣脱，又被另一个更大的环所吞噬。
“这是什么？涂鸦吗？”艾瑞斯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浪费了七个周期，他就画了一条蛇？”
“这不是蛇，艾瑞斯。”雅各的眼中，却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这是一个‘反馈循环系统’。一个自我调节、自我修正，同时又可能陷入无限递归的逻辑陷阱。他没有用我们教的语言，他用他自己的语言，把它‘画’了出来。”
“他理解了。他不仅理解了‘逻辑门’，他甚至触碰到了‘递归’的本质。这是《逻辑回路入门》最后一章的内容。”
艾-瑞斯愣住了。她快步走到自己的终端前，调出了芬恩那本教科书的扫描记录。果然，书本被翻开的位置，正是最后一章——“高级系统中的自指与递归现象”。
这个来自深渊的野孩子，只用了七个周期，就“听”完了一整本她认为需要二十个周期才能学会的知识。
“怪物……”艾瑞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但这一次，那里面没有鄙夷，只有纯粹的、混杂着兴奋与忌惮的震惊。
雅各微微一笑。他走到墙边，启动了通讯装置。
“芬恩。”他的声音在芬恩的牢房中响起。
芬恩抬起头，看向墙角那个不起眼的扩音器。
“看来理论学习对你来说，已经过于低效了。”雅各的声音传来，“现在，开始你的第一次实践课。”
房间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发出了沉重的机括声，缓缓升起。
门外，不是走廊，而是一个升降平台。平台上，摆放着一个被厚重玻璃罩住的东西。
那是一只机械蜘蛛。
它和芬恩在实验室里瞥见的那些不同。它通体由漆黑的金属打造，八条腿的末端不是爪子，而是锋利如手术刀般的尖刺。它的构造极其精密，但此刻，它正以一种极不协调的、癫狂的频率在玻璃罩内抽搐、冲撞，发出“咔咔咔”的乱响。
一股纯粹的、不含任何逻辑的、野兽般的恐慌，从那只蜘蛛体内疯狂地散发出来，冲击着芬恩的“通感”。
“这是‘恐慌引擎’。”雅各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冰冷，“它的动力核心，是一个被判处‘逻辑灼刑’的叛教者的残余意识。他所有的理智都被烧毁，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恐惧。它会攻击任何移动和发声的东西，直到能量耗尽。”
“两年前，一名净化审判庭的审判官试图驾驭它，结果被它当场肢解，还搭上了他整个小队的性命。”
升降平台缓缓地移入了芬恩的房间。
“你的‘律者’可以帮你过滤信息，但无法帮你抵御这种纯粹的情绪冲击。而你的‘调谐’，对一个没有逻辑可言的疯子，也毫无用处。”
雅各顿了顿，下达了芬恩的第一个正式任务。
“我们不要你安抚它，也不要你摧毁它。我们要你……给它的恐惧，找一个‘方向’。”
“让它听懂你的命令。让它的每一次攻击，都为你所用。简而言之，芬恩，去驾驭恐惧。”
“这是你成为‘真理密会’一员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测试。祝你好运。”
说完，通讯切断。
厚重的金属门，再次轰然落下。
芬恩独自一人，与那只在玻璃罩中疯狂冲撞的、由纯粹恐惧驱动的杀戮机器，共处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