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引擎”在桌面上狂奔，八条尖刺般的腿在芬恩刻画的“锈蚀深渊”地图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它的速度极快，动作依旧充满了狂乱的能量，但它的每一步，都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完美地复刻着地图上的每一条路径，每一个转角。
它像一颗被锁在固定轨道上运转的、疯狂的行星。
芬恩靠在墙上，大口地喘息着，精神上的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虽然找到了驾驭这头野兽的方法，但维持这个“迷宫”的存在，就像是在脑海中同时进行着亿万次精密的计算，这对他的负担是巨大的。
他身后的铅门无声地升起。
艾瑞斯和雅各走了进来。
艾瑞斯快步走到工作台前，脸上那种属于研究者的、狂热的兴奋，已经取代了之前所有的轻蔑和怀疑。她推了推护目镜，看着那只在她看来已经从“失控的武器”变成“可控的奇迹”的机械蜘蛛，眼神发亮。
“不可思议……”她喃喃自语，“你没有抑制它的能量输出，甚至还通过‘共情’增强了它的核心活跃度。你只是……给了它一个无限循环的释放路径。一个用记忆和情感构筑的……行为枷锁。”
她猛地转向芬恩，灰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兴趣”，而不仅仅是评估。
“你是怎么想到的？在教会所有的记录里，应对情感污染的手段只有压制、隔离和净化。从没有人想过……可以去‘疏导’。”
芬恩虚弱地笑了笑，说出了他最真实的感受：“在深渊里，你没法对抗恐惧，只能学着和它一起跑。跑得比它快，或者……给它找个比你更有趣的玩具。”
这句话里没有一个逻辑术语，但艾瑞斯却沉默了。她似乎在试图解析这句来自底层的“箴言”里，蕴含着何种她从未接触过的“算法”。
雅各神父则走到了芬恩的身边，递给了他一个小小的金属瓶。
“活化圣油。”雅各说，“能快速补充你的精神力，但不要依赖它。任何馈赠，都有它的代价。”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让芬恩愣了一下，他想起了黑齿轮集市里那个神秘的老埃拉。他接过瓶子，拔开塞子，一股清凉的、带着薄荷和机油混合气味的感觉扑面而来。他喝了一小口，一股冰凉的细线顺着喉咙滑下，迅速扩散到他的大脑，那种被掏空的疲惫感，竟然真的缓解了不少。
“你的测试……通过了。”雅各平静地宣布。
艾瑞斯闻言，从对机械蜘蛛的研究中抬起头，补充了一句：“是以远超预期的、堪称完美的方式通过的。芬恩，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实验品’，你是‘真理密会’的正式成员，代号：‘调谐师’。”
芬恩没有因为这个新身份而感到高兴。他只是看着桌面上那个还在不知疲倦地奔跑的黑色蜘蛛，轻声问：“它……会一直这样跑下去吗？”
“直到它核心中那个残魂的能量彻底耗尽为止。也许是一百个周期，也许是一千个。”艾瑞斯冷酷地说，“别对它抱有怜悯，芬恩。它曾经是个活人，一个试图用‘灵性’去刺探教会核心机密的异端。他现在的状态，就是他该付出的代价。”
“代价……”芬恩又一次听到了这个词。
“没错，代价。”雅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就像你。你驯服了‘恐慌引擎’，展现了无与伦比的天赋，这是你的‘馈赠’。而你的‘代价’，也很快就要来了。”
芬恩心中一紧，看向雅各。
雅各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就在你进行测试的时候，修道院的‘主时钟’，出问题了。”
艾瑞斯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在静默修道院，没有任何事比“主时钟”出问题更严重。那是整座阿克夏城的秩序之源。
“主时钟的核心，那颗‘永恒摆轮’的摆动频率，出现了0.001%的偏差。”雅各的声音低沉，“这偏差极其微小，常规的逻辑检测系统根本无法发现。但是，我们……‘听’到了。”
“我们？”芬恩疑惑地问。
“对，我们。”雅各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修道院的最高处，“整个‘真理密会’，都听到了那声不该存在的‘杂音’。一声微弱的、带着悲伤和衰败的……叹息。”
艾瑞斯接过话头，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我们怀疑，有某种更高阶的、我们从未接触过的‘灵性污染’，正在侵蚀主时钟的核心。净化审判庭的那些蠢货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只会用蒸汽和圣油进行物理维护。只有我们能解决这个问题。”
“而你，芬恩，”艾瑞斯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你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能与‘超验造物’进行‘调谐’的人。你的‘律者’，那只不起眼的破鸟，似乎对这种‘非逻辑’的东西，有着天然的克制力。”
芬恩立刻明白了。
他的第一个正式任务来了。
“你们要我去……修理主时钟？”
“不。”雅各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是修理。是对话。”
“去到主时钟的核心，去聆听那声‘叹息’。搞清楚它是什么，它从哪里来，它……想要什么。”
雅各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掩饰的、深深的忧虑。
“芬恩，这次的任务，比你面对过的任何东西都危险。‘恐慌引擎’只是一个残魂的疯狂，而主时钟的‘叹息’，可能来自某种……我们无法想象的存在。”
“但你别无选择。因为能听到那声叹息的，不止我们。”
雅各的最后一句话，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在锈蚀深渊的某个角落，那个自称‘齿轮女巫’的老埃拉；在上层区某个秘密工坊里，那些被称为‘蒸汽异端’的叛逃工匠；甚至……在正机大教堂的最顶端，那位据说已经数百年不曾走动的大主教本人……”
“所有具备‘灵性’的人，都听到了。阿克夏城的秩序，正在出现裂痕。而你，芬恩，你现在就站在这条裂痕的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