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江耘继续上前一步,声音愈发郑重。

“今日之事,早已不是您一人的事。”

“往小了说,它关乎宝二爷的一颗真心,关乎紫鹃姐姐的一片忠心,也关乎学生我的一份承诺。”

“往大了说,”

江耘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它关乎荣国府的法度,关乎老祖宗的威严!一个外聘的太医,竟敢在国公府的内帏之中,对老祖宗心尖上的人,行此不轨之事。这把火,烧的不是潇湘馆,烧的是整个贾家的脸面!”

“姑娘,您若退了,便是将所有人的真心与公道,一并踩在了脚下。”

“您若进了,您手中便也有了刀剑。”

“这刀剑,我们为您寻来,为您磨利,但最终,只有您,才有资格,亲手将它,递到老祖宗的面前!”

林黛玉那双原本黯淡的眸子里,那份认命般的死寂,正在一点点地褪去。

在思虑了许久之后,她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

“我也偏不要做那吃亏的人。”

她缓缓地,从床上坐直了身子。

那单薄的肩膀,此刻却挺得笔直。

【来源:林黛玉,情绪值+35】

“紫鹃。”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凛冽的寒意,

“更衣!”

“江公子,宝玉。”

她看着他们,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们,去见老祖宗!”

就在此刻,三人终于达成了一致,整个内室的气氛,都为之一变。

也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之声,伴随着一个女人爽朗而极具穿透力的笑声,由远及近。

“哟,我当是谁在这儿没睡,原来是咱们的林妹妹!这大半夜的,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惹了妹妹不痛快了?”

话音未落。

内室的门帘,已被一个小丫鬟麻利地打起。

一道身影,在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如同众星捧月般,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来者穿一件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袄,底下是葱黄绫棉裙,头上梳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面若银盆,眼如水杏。

正是那“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的荣国府大管家——王熙凤!

她的目光,如同一把最精亮的篦子,瞬间便将屋内这诡异的场景,梳理得一清二楚——面色决绝、正欲起身的黛玉,一脸愤懑的宝玉,以及……那个站在一旁,神色平静得有些过分的、陌生的少年。

王熙凤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她看着江耘,故作惊讶地“呀”了一声。

“这位小哥儿,面生得很。不知是哪房的亲戚,竟能得我们宝玉和林妹妹,一同在此深夜相待?”

王熙凤的出现,让这间本就气氛凝重的内室,瞬间又添上了一层无形的压力。

她带来的,不仅是珠翠的香风。

更是属于荣府大管家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贾宝玉一见她,下意识地就有些气短,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江耘。

而林黛玉,则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眉宇间那股刚凝聚起来的决绝,又被一层清冷的疏离所覆盖。

她与王熙凤,素来亲近,却也从未真正交心。

要说这王熙凤也是阴阳怪气的高手。

偏要点名深夜相待几个字,不就是话里话外在说林黛玉吗?

江耘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知道,此刻,宝玉的冲动和黛玉的孤傲,都无法应对眼前这个“机关算尽太聪明”的女人。

能开口的,只有他。

他上前一步,隔着合适的距离,对着王熙凤,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读书人的长揖。

“学生江耘,见过琏二奶奶。”

王熙凤的丹凤眼,在他身上一转,笑道:

“江小哥儿,不必多礼。只是,我倒好奇得很,是什么天大的要紧事,竟劳动得我们宝玉和林妹妹,三更半夜地,在此处密会?”

她的语气,亲热得像是家常闲话,每一个字,却都是在盘问。

江耘直起身,神色坦然,语气恭敬:

“回二奶奶的话,并非什么密会。

是学生学艺不精,方才与林姑娘、宝二爷谈论起医理,偶有不同见解,一时忘情,言语失当,扰了姑娘的清净。

宝二爷心疼妹妹,故而在此。

此事说到底,皆是学生的过错。”

他一番话,将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将一件可能涉及内帏私会的敏感事件,轻描淡写为一场“学术讨论”。

王熙凤听完,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她用帕子掩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哟,我当是什么事呢!江小哥儿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我们府里,南来北往请了多少名医,都治不好的病,倒不知一个伴读,竟也懂起医理来了?”

她话锋一转,变得有些凌厉。

“莫不是,读了几本杂书,就敢在林妹妹身上,胡乱用药不成?”

这话,已然带上了几分审问的意味。

若是应对不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意图加害姑娘”的罪名,就能当场扣下来。

【来源:王熙凤,情绪值+15】

江耘的脊背,感到了一丝凉意,但他的神情,依旧平静。

“二奶奶说笑了。

学生万万不敢。

学生不过是看了几本‘药食同源’的杂书,懂得一些草木的‘性味’罢了。”

他巧妙地将“医理”转换成了更安全的“食补”之道,显得不那么突兀。

“只是方才,与二爷、林姑娘谈论起一味入药的‘寻常’之物,恰好,学生对它的‘性味’,有些不同的浅见。一时口舌之争,忘了时辰,这才惊扰了二奶奶,实是罪过。”

他再次将大事化小,将一场生死阴谋,淡化为一场关于“药材属性”的无用争辩。

王熙凤那双精明的眼睛,微微眯起。

她不全信,但她也找不到破绽。

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少年,言辞滴水不漏,心性沉稳得可怕。

一个“寻常之物”,却能让这三个人深夜在此争论不休?

这里面,必有文章。

她笑了笑,正准备用话术再诈一诈,江耘却仿佛看穿了她的意图,再次主动开口。

这一次,他不再是辩解,而是“请罪”。

“二奶奶明鉴。”

江耘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此事,虽起于学生与二爷的口舌之争,但细究之下,或与府上采买药材的管事,有所关联。

学生人微言轻,不敢妄断。

与二爷思来想去,觉得此事体大,终究要回禀老祖宗,由她老人家定夺,才算周全。”

这一手,以退为进,堪称绝妙!

他先是承认有“事”,但将事情的性质,巧妙地引向了“下人采买失职”这个王熙凤最熟悉、也最关心的“管理”层面。

然后,他又立刻表明,自己的最终目标,是向贾母汇报。

这就等于告诉王熙凤:

我不是要越过你,也不是要挑战你的权威,而是此事级别太高,我只能向最高领导汇报。

王熙凤脸上的笑容,终于,第一次,缓缓地收敛了起来。

她不是蠢人。

一听到“采买管事”和“回禀老祖宗”,她立刻就明白,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口舌之争”。

这背后,必然牵扯到了府内某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而这两个小子,竟想绕过自己,直接捅到老祖宗那里去!

她的心中,警铃大作。

此事,若是她不知道便罢了。

如今既已撞见,若是处理不好,让老祖宗觉得她连这点小事都弹压不住,那便是她的“失职”!

她的丹凤眼,闪过一丝决断的寒光。

她不能让这件事,以一种她无法掌控的方式,呈到贾母面前。

“既是如此……”

王熙凤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爽利与威严。

“倒也不必急着三更半夜地,去扰老祖宗的清净了。”

她上前一步,无形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内室。

“走。”

“随我来。”

她看着江耘,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倒要亲眼瞧瞧,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奴才,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拿主子的药材,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