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以为是圆满,命运却另藏心意

距离“双城共生”正式开幕还有三十天。

项目进入全面执行阶段。

苏黎每天的工作量陡增,方案敲定后,她需在十天内完成全部视觉延展物料设计,外加配合互动装置团队同步改稿。这一切还不包括突发的协调、媒体宣传图稿的补充和文化内容的再审核。

她成了项目组最忙的成员之一。

办公室中,她的工位永远亮着光,桌面上堆满了草稿、色卡和笔记本,连午饭都常常是宋芮让助理送来的盒饭。

“你不能再这样撑下去。”那天下午,宋芮走过来,看着她桌上三台设备同时运行的画面,“你又熬夜了吧?眼睛都红了。”

“方案还有最后几组场馆指引没定稿。”苏黎揉了揉太阳穴,语气没太多起伏,“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以为我是在命令你?”宋芮将一杯人参菊花茶推过去,“我是提醒你,撑太久容易塌,特别是在你以为一切开始走向圆满的时候。”

苏黎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宋芮靠在办公桌前,脸色略显疲惫,但声音依旧锋利:“我们做项目的,都知道一个真理——看起来最顺的时候,最容易出事。”

苏黎一时无言。

她当然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项目一旦进入执行期,很多问题不是出在技术上,而是在人——资源分配、权责冲突、媒体方向、合作单位之间的博弈,哪个环节松一口气,就可能连带出一连串的后果。

“我们这个项目,参与单位太多,牵扯的层面也远不止你眼前这几个‘好看’的视觉稿。”宋芮顿了顿,“今天文化局那边有人临时提出调整入口视觉顺序,你待会去二组那边一趟,重新沟通。”

“调整顺序?现在改会影响整体布局。”苏黎皱眉。

“你先去听他们为什么这么改。也许我们能说服他们,也许不能。”宋芮拍拍她的肩,“但你得先知道,我们不是在谈艺术,我们在谈一场政治协商式的设计实验。”

苏黎点点头,疲倦地合上笔记本。

她忽然明白一件事。

原以为事业上顺利展开、情感逐步靠近,就意味着生活在走向“圆满”。

可真正的圆满,从来不是一个静态词。

而是一个过程,是你以为拥有,却不断被现实撕裂、重构,再被迫缝合的过程。

窗外阳光明亮,她的影子斜斜打在玻璃墙上,那种“奔赴之后”的清晰,此刻居然有些动摇。

但她还是站起身,去了第二会议室。

她知道,有些“圆满”,必须是靠自己一点一点,踩着乱石与波涛走过去的。

第二会议室的门推开时,现场已有五人围坐。

文化局执行专员刘怡、展馆布展负责人贺乔,以及几位新调来的临时合作单位代表。氛围明显紧张。

苏黎一落座,刘怡便开门见山:“苏小姐,关于城市入口导览视觉,我们这边建议将南宁的元素放在首位,海川次之。”

“这是基于什么判断?”苏黎翻开图纸,“现有视觉架构是按地理与文化交汇顺序设计,如果调整顺序,可能会削弱观者体验连贯性。”

“这次展览虽然是双城主题,但南宁这边的宣传资源投放力度更大,也有更多官方资源参与,所以希望视觉呈现能稍作倾斜。”刘怡一语中的,言辞不无暗示。

苏黎沉默了几秒,眼神微冷:“你这是出于平衡考虑,还是在表达某种‘项目权重’分配?”

贺乔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大家都是为了项目更好,协调一下,总能找到折中方案。”

“那折中的结果是谁让步?”苏黎依旧不退,“我尊重各方协调,但设计逻辑不能随便牺牲。我们已经通过初审的方向是基于数据与行为动线分析的,不是某一方行政意志。”

会议室陷入短暂沉默。

就在这时,顾时安推门而入。

他显然是被宋芮临时叫来的。身上还挂着细微的雨珠,一只手捧着公文袋,另一手随意插在风衣口袋里,目光扫过会议室一圈后,落在苏黎身上。

“你来的正好。”刘怡露出笑容,“你一直参与文本线工作,你觉得视觉顺序调整是否合适?”

顾时安没有立刻作答,而是走到会议桌前,把公文袋轻轻放下:“我带来了两份调研补充数据,分别是基于线上用户路径模拟与线下观众反馈分析。”

他一边说,一边将文件分发:“数据显示,观众在接收到南宁视觉元素之前,普遍更容易被海川的空间结构图与色彩共鸣吸引,反而提高了对南宁部分的期待。这种节奏感,正是我们希望创造的观展体验流程。”

刘怡的笑容微微僵住。

顾时安接着道:“如果为了平衡而打乱这种节奏,观众的情绪层级就会被削弱。我们的展览不是权力分配,是内容讲述。”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有不容置疑的底气。

会议在十分钟后结束,原有结构暂时保留,但刘怡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苏黎一眼:“你和顾老师配合得真默契。”

而顾时安仿佛没听见,只对苏黎轻声道:“我送你回去。”

他们走在空荡长廊里,光线昏黄,苏黎忽然开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想调整顺序?”

“我知道,但没想让你第一个对上。”他看向她,“我也不希望你再一个人面对这些‘无声的推力’。”

“那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顾时安走了几步,忽然停下:“黎黎,你记得七年前,在‘墨本展’前夜你差点弃展那晚吗?”

苏黎一怔。

那是她人生中最崩溃的一夜。合作单位临时撤资,她的作品差点无法出现在青年新锐展上,是那时,顾时安连夜借调画材,还帮她从布展团队手里抢回展示位置。

“我记得。”她低声。

“那时我就知道,你身上有种别人没有的韧性,但也因此太容易被消耗。”

“我不需要被保护。”

“我知道。”顾时安点头,“但我想成为那个,在你撑不住时,能帮你顶一下的人。”

苏黎沉默很久,没有说话。

他们并肩走到楼下,夜风轻吹,街道上亮起橘色灯光。她站在路口,望着人行道尽头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心中忽然一阵混乱。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那些复杂情绪。

可顾时安的出现,他的陪伴与温柔,在这个阶段变成一种无形的安全感,而这种安全感,来得太过合适,以至于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依赖上了他。

而依赖,从来就是陷落的开端。

第二天清晨,苏黎照常回到项目办公室。

她刚坐下,就收到沈砚舟的短信:【中午有空吗?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她回了个“好”,心里却莫名升起一丝不安。

中午时分,两人约在艺术中心旁的天台咖啡厅。那里是策展团队休息时最常去的地方,安静、光线好,能眺望整片施工中的主展场。

沈砚舟已提前抵达,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面前是一杯没怎么动过的黑咖。

苏黎落座,主动开口:“什么事?”

他沉默几秒,从口袋中拿出一个U盘,放在桌面上。

“这是你要交的数字互动模块图稿。宋芮让我亲自送你。”他说,“但也不只是这个。”

苏黎盯着那只U盘,没说话。

沈砚舟望着她,眼神认真:“黎黎,我知道顾时安一直在帮你,他是个好人。但有些事,也许你该早点知道。”

苏黎蹙眉:“你说清楚。”

沈砚舟顿了顿:“七年前,墨本展前夜——你不是临时失联吗?”

苏黎点头:“那是我人生最低落的夜晚。”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参展资格为什么会差点被撤掉?真正撤资的原因?”

“不是合作方突然违约吗?”

“不是。”沈砚舟看着她,缓缓开口,“那场撤资,是因为有人在背后给合作方施压,说你的作品涉嫌‘借鉴’澳洲某位独立艺术家的风格,而顾时安,是唯一一个在那之前拿到你完整视觉草稿的人。”

苏黎愣住,脸色一瞬间苍白。

“我不是在抹黑他。”沈砚舟语气依旧克制,“我调查过,那个被匿名举报的邮箱,注册时间刚好是那周你提交初稿之后,且使用了他之前用过的手机号做验证。”

“你有证据?”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看。”沈砚舟推过手机,一封截图邮件停留在屏幕上,里面是关于举报源的技术分析报告。

苏黎的手指轻微颤抖,声音却异常冷静:“你怎么会查这个?”

“因为我在想,为什么你对他那么信任。”沈砚舟语气低哑,“我想找出那个我错过的节点。”

苏黎盯着那封邮件许久,终于垂下眼帘,轻声说:“如果那是真的……那他为什么后来又帮我?”

“你自己说过的,黎黎,有些人越是心虚,越要用温柔来掩盖。”沈砚舟道,“而我,是那个愿意跟你面对真实的人。”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过了许久,苏黎收起U盘和手机,站起身:“这件事我会自己查清,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

“因为这个项目比我和任何人的恩怨都重要。”她盯着他,“沈砚舟,我不希望你为了赢我,去拉开别人。”

“我不是为了赢你。”他站起身,神色复杂,“我是想告诉你,你以为的圆满,可能只是别人提前安排好的幻觉。”

那一刻,苏黎忽然觉得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她走出天台,阳光照在脸上,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冷。

顾时安真的骗过她吗?

她回想起那些年,他陪她走过的每一步、每个夜晚、每次落泪时的沉默安慰——如果那一切是带着心虚的,那她岂不是从头到尾都在一个虚假的温柔里取暖?

那天晚上,她回到工作室,打开电脑,把七年前那场展览的全部资料翻出来,一页页地查。

直到凌晨三点,她终于找到了当年合作方提交的一份撤资邮件副本。

她细细看着那串发件地址,心脏狠狠一缩。

发件人署名“墨本文化资源组”,但邮件底部的注册邮箱信息,却隐约露出一个细节——那串字符中,藏着一个缩写:GSA。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多年来构建的信任体系,正一点点被击穿。

所谓的圆满,也许从来都不曾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