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觉着再聊下去，自己得闭关压两天心魔，本想着玄阴上任，做掌门的应当有所提醒，避免两人“矛盾升级”，当下将人打发了去。
许白回到积云峰小院时，晚风已带凉意。阿圆正哼着小调，用特制的梳子打理着灵尾鸡“小红”油光水滑的尾羽。墨白在炼器棚的灯火下，专注地调试着一把新打好的“无灵力药锄”的配重。阿云则蹲在药圃里，借着月光石柔和的光芒，小心地给那几株叶片流转着朦胧月华的奇异灵草幼苗施着特配的肥料——正是那“香菜”灵草的后代，出于对师尊突然变故的上心，阿云决定一定要认真研究这株药草，根本目的是为师尊解毒。
“师尊！”阿圆最先发现许白回来，立时抬头，脸上带着惯有的活泼，“掌门师伯没为难您吧？掌律师伯那边……”
“他能为难我什么？”许白随意地摆摆手，走到院角的石桌旁，拿起一个还温热的烤灵薯，“无非是新官上任，规矩多点。咱们峰的日子，照旧。”他啃着灵薯，头顶那团云雾在月光下似乎显得更加朦胧。
墨白放下手中的药锄，走过来，目光掠过许白头顶的云雾：“师尊，掌门怎么就选了玄阴师伯呢？”他总觉得师尊回来后，那云团的气息似乎更沉凝了些。
许白咽下口中的薯肉，语气依旧懒散：“谁知道他抽哪门子风，哦，大抵是玄悠真老糊涂了，他甚至突发奇想，问我有没有兴趣替他坐几天掌门的位置。”
“当掌门？！”阿圆梳子差点戳到小红。
阿云手一抖，肥料撒偏了一点。
墨白也愣住了，这提议实在有些不符掌门身份，整座大青山，谁不知道师尊德性。
“你们看我像能坐得住掌门位子的人？”许白嗤笑一声，拍了拍手上的灰，“有那功夫，不如帮阿云研究下怎么让这‘月影草’长得更快点。”他指了指药圃里那几株珍稀的灵草，那是阿云的心血。“再说了，”他拿起旁边小几上的凉茶灌了一口，“当掌门多累？不如咱们峰自在。”
墨白看着师尊惫懒的样子，又想想那堆满玉简的掌门大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掌门之位？确实与师尊格格不入。至于掌门为何有此一问，墨白猜测或许只是掌门一时心血来潮，或是某种不便明言的考量，但师尊显然没放在心上，他也就不再多想。
***
玄阴掌律的行动如同他这个人一样，雷厉风行，且直指核心。积云峰很快收到了掌律发出的正式公文，倒不是裁削积云峰份例，而是一份关于近期宗门资源统筹与任务调派的通告。
通告的核心内容是：鉴于近期各地妖魔作乱事件频发，附有各地简报摘要，显示数量确有上升趋势，宗门除魔卫道压力增大。为提升宗门整体应对效率，保障前线物资供应，大青山将严格审核各峰资源产出与任务贡献匹配度，并优先保障对除魔卫道有直接贡献的峰头资源倾斜。同时，鼓励各峰弟子，尤其是筑基期及以上弟子，积极参与外勤任务，以实战磨砺自身，护卫苍生。对于拥有特殊才能如丹器、御兽、灵植，的弟子，将设立专门的“辅战”任务序列，确保人尽其才。
这份通告，看似公允，条条在理，却像一把精准的柳叶刀，切中了积云峰的现状。
墨白看着玉简，眉头微蹙。通告本身没问题，甚至提到了“辅战”任务。但结合积云峰的情况：
墨白擅长炼器，但炼的是“无灵力药锄”、“灵谷脱粒机”这类农具，并非战斗法器。
阿云精于灵植，种的是灵谷、药草，尤其是“月影草”这类珍稀但非战略性的灵植。
阿圆痴迷御兽，养的是下蛋的灵尾鸡、传信的云雀，而非战斗灵兽。
他们的产出，对宗门的“日常运转”和“低阶弟子生活”极为重要，也确实通过出售换取了资源，维持了积云峰运转。但显然，在这份“优先保障对除魔卫道有直接贡献”的评判标准下，这些“农用”、“民用”的产出，价值将被大打折扣！而所谓的“辅战”任务序列，前提也是服务于前线的战斗。
更大的压力在于：通告明确鼓励筑基弟子积极参与外勤。这意味着，一旦墨白、阿云、阿圆筑基成功，大青山将有充分的理由，根据他们的“才能”，将他们纳入“辅战”体系，离开积云峰，服务于宗门的除魔大局！这与许白希望徒弟们留在峰内，专注于他们自己选择的、安稳的“辅助”道路的初衷，背道而驰！
“师尊，”阿圆抱着小红，小嘴微撅，“咱们的锄头、灵谷、还有小红下的蛋，不也是为宗门做贡献吗？为什么非得去历练才算？”
“是啊师尊，”阿云看着自己精心照料的药圃，语气带着坚持，“我觉得种好这些灵植，让同门有丹药可用，有灵谷可食，也是在稳固宗门根基。”
墨白则更直接：“集雨峰的通告，似乎将‘价值’狭隘地定义在了直接对抗妖魔上。我们的道路，并非逃避，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守护和贡献。”
许白坐在石凳上，慢条斯理地剥着一个新烤好的灵薯。他头顶的云雾静静漂浮，在月光下流转着微光。他听着徒弟们的话，眼神平静。
玄阴的心思，他明白。在那位刚正不阿、一心追求宗门战力最大化、影响力最大化的掌律眼中：
积云峰这些“奇技淫巧”和“闲情逸致”，于提升宗门硬实力无大用，是资源的“低效”配置。
墨白的炼器悟性、阿云对灵植的通灵之感、阿圆与灵兽的亲和力，若不能用于直接服务战斗或快速提升个人战力，就是巨大的浪费！
修仙者，当勇猛精进，岂能沉溺于安逸的“辅助”工作？筑基后更应投身更广阔的天地去“砺道”！他这是在“逼”这些好苗子走上他认为的“正道”，也是在为宗门挖掘“潜力”。
“嗯，说的不错。”许白咬了一口灵薯，对徒弟们点点头，“种好地，打好锄头，养好鸡，怎么就不是修行？怎么就不是为宗门出力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他将剥下的薯皮丢进旁边一个专门收集肥料的小桶里，站起身，走到院中。
“该做什么，还做什么。筑基也好，修炼也罢，按你们自己的节奏来。”许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三个徒弟耳中，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至于集雨峰的通告……”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夜幕，望向掌律殿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有为师在。咱们积云峰的路，该怎么走，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天塌下来，也压不垮咱们的药圃和鸡窝。”
积云峰的夜，宁静依旧。灵谷在微风中沙沙作响，腌菜缸里传来细微的咕嘟声。许白的话语，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风雨欲来暂时隔绝。徒弟们看着师尊在月光下的背影，以及他头顶那团似乎蕴含着某种古老定力的云雾，心中的不安渐渐平复，对自己选择的道路更加坚定。而宗门之外，那悄然增多的妖魔阴影，预示着这场关于“何为修仙正道”、“何为宗门贡献”的无声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宗门主峰，掌门静室。
玄悠掌门独自对弈，指尖捻着一枚白玉棋子，久久未落。案头摊开着那份掌律殿下发的通告副本，以及更多显示各地异常的报告。
他并未对玄阴的通告发表任何评价。作为掌门，他需要玄阴的刚正和效率来整肃门风，应对日益增多的麻烦。同时，他也清楚积云峰存在的意义——那并非战力，而是一种独特的、扎根于生活的“韧性”和源源不断的、滋养宗门根基的“烟火气”。
他的目光落在棋盘上，黑白交错，如同宗门内外的局势。最终，那枚白玉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一角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隐隐支撑着局面的位置。
“多事之秋……”玄悠低声自语，目光投向积云峰的方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