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地下的血书

父亲那张保养得宜、却如同戴着一张精钢面具的脸,在魅影会所地下室那惨白晃眼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冰冷而遥远。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冰层下暗流的力量,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在我试图反抗的神经上:「林深,放手。这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放手?」我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手臂被保镖钳制的地方传来骨头被挤压的闷痛,却比不上心脏被撕扯的万分之一。我死死盯着他,试图从那深潭般的眼睛里找到一丝裂缝,一丝属于「父亲」的波动,哪怕是一丁点的愧疚或动摇。「那是什么?!」我猛地抬手指向那扇被保镖严密把守的、通向更深黑暗的铁门,声音嘶哑,带着不顾一切的控诉,「那里面是什么?!苏晚的死是不是跟这里有关?!跟‘他们’有关?!她日记里警告的‘他们’是不是你?!是不是林氏?!」

「够了!」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锥碎裂,带着一种罕见的、被冒犯的怒意,瞬间压下了地下室里所有的杂音。他上前一步,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昂贵而冰冷的古龙水味,此刻却像毒气般令人窒息。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我所有虚张声势的愤怒,只剩下赤裸裸的、无处遁形的脆弱和绝望。

「苏晚是谁?」他问,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却比刚才的怒意更令人心寒,「一个意外死去的、和你有点同学情分的普通女孩。仅此而已。」他的目光扫过我因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脸,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残酷,「你现在的样子,像一个被情绪冲昏头脑、毫无理智可言的蠢货。为了一个死人,你想把整个林家拖下水?你想让你的母亲,你的妹妹,都因为你这种无谓的‘正义感’而陷入危险?」

母亲…妹妹…这两个名字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我最深的软肋。父亲太懂得如何拿捏我了。他清楚地看到我眼中瞬间掠过的动摇和痛楚。

「意外?」我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她的日记!她的警告!她死在林氏名下的会所附近!这他妈也叫意外?!还有那个阿哲!他就在楼上被人欺负!你管不管?!」

「管?」父亲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林深,这个世界不是你的高中课堂。魅影会所,连同它背后的一切,是林氏庞大体系里一个精密运转的齿轮。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更重要的东西服务。一个侍应生的委屈?一个底层女孩的意外死亡?」他微微摇头,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琐事,「在更大的棋盘上,这些连尘埃都算不上。你所谓的‘管’,只会打乱平衡,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灾祸。那个叫阿哲的,我已经让人处理了,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也不会再‘胡说八道’。」

「处理?」我浑身冰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把他怎么了?!」

「给了他足够闭嘴的钱,送他离开这座城市了。」父亲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公事,「这是对他最好的‘处理’。」他不再看我,目光转向那两个如同铁塔般的保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命令式口吻:「带少爷上车。送他回家。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再踏出家门一步。」他顿了顿,目光最后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抗拒的威压,「林深,收起你那些幼稚的念头。如果你还想做林家的继承人,还想保护你真正在乎的人,就给我安分一点。这件事,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苏晚惊恐的笔迹、阿哲惊惧的眼神、口袋里那片坚硬的银杏叶、那条冰冷的「别查」短信……还有眼前这扇紧闭的铁门后可能隐藏的、血淋淋的秘密……所有的一切,都像滚烫的岩浆在我胸腔里翻涌,叫嚣着要冲破这冰冷的禁锢!

「不!」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保镖的钳制,身体却被更粗暴地压制住,手臂传来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你休想!苏晚不能白死!我……」

「带走!」父亲冰冷的声音斩断了我最后的挣扎。

我被两个保镖几乎是架着,拖离了那片惨白灯光笼罩的地下室。身体在粗鲁的拖拽中踉跄,视线在绝望的挣扎中扫过冰冷的水泥墙壁、布满灰尘的管道、堆放的杂物……就在被强行拖过那扇紧闭的铁门旁边时,目光无意间掠过靠近地面的、一块颜色略深的墙皮。

那上面……似乎有字?

不是涂鸦,不是标记。是字迹!非常潦草、扭曲,像是用某种尖锐的东西,在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中,用尽最后力气刻划上去的!笔画深深浅浅,断断续续,几乎被灰尘和污渍覆盖,但借着保镖手电筒晃过的微光,我捕捉到了几个支离破碎的笔画!

那绝不是随意刻画的!那形状……那扭曲的力道……像极了……像极了苏晚日记本最后那页惊恐的笔迹!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扭头,眼睛死死钉在那片墙皮上,试图在晃动的光影和被拖离的瞬间看清那几个字!

光线太暗,角度太偏,我只来得及看清最下方,一个仿佛用鲜血混合着污垢涂抹出的、歪歪扭扭却透着无尽绝望的符号——那不像文字,更像一个扭曲的、尖叫着的人形轮廓!而在那符号旁边,似乎还有几个更小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刻痕……

「救……救……」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闪电劈进脑海!那刻痕,是「救」字的一部分!后面还有什么?「救我」?还是别的?

「砰!」

沉重的铁门在我身后猛地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地下室惨白的光线和那片刻着绝望符号的墙壁。世界陷入一片黑暗的颠簸——我被粗暴地塞进了那辆象征着林氏权柄的、冰冷而豪华的轿车后座。

车门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如同判决。

车子启动,平稳而迅疾地驶离了魅影会所那如同蛰伏巨兽般的建筑。车窗外的城市霓虹飞速倒退,流光溢彩,却在我眼中扭曲成一片毫无意义的、冰冷的色块。

我瘫在后座,浑身冰冷,手臂的剧痛已经被心脏深处蔓延开的、更深的麻木和寒意所覆盖。保镖沉默如铁石,坐在前排,隔绝了任何逃脱的可能。

父亲的话像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我的神经:「一个意外死去的普通女孩……」「连尘埃都算不上……」「到此为止……」而苏晚日记里扭曲的「别靠近我…他们盯上你了…」,地下室墙壁上那刻骨绝望的「救……」符号,还有阿哲惊惧的眼神……这些画面如同鬼魅般在眼前交织、翻腾。

他们……他们到底是谁?父亲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仅仅是包庇和掩盖?还是……更深、更直接的参与者?那个阿哲,被「处理」了?仅仅是给钱打发走了?还是……更可怕的「处理」?

那条「别查」的短信……是父亲的警告?还是来自「他们」?

口袋深处,那片银杏叶坚硬的轮廓,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布料狠狠烫着我的大腿。它还在。这个迟到的、未能送出的告白,这个凝固了所有遗憾和悔恨的象征,如今却成了我与苏晚之间,唯一的、冰冷的、沾染了血色的联系。

到此为止?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属于林氏集团的、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冰冷的玻璃窗上,映出我苍白失魂、眼神却如同淬火般燃烧起幽暗火焰的脸。

不。苏晚。

这仅仅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