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清宫生存法则第一条

意识仿佛沉在冰冷的海底,每一次挣扎着上浮,都被沉重的疲惫感拖拽回去。

苏雅是被一种极其规律、如同敲打在心口的震动声惊醒的。

“笃——笃——笃——”

声音沉闷,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节奏感,就在耳边。

她艰难地睁开眼,天光已经透过糊着高丽纸的窗棂,在室内投下朦胧的光影。

床边,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有节奏地磕着头。是昨晚那个端药的嬷嬷。

“福晋万福金安!”嬷嬷见她睁眼,立刻停下动作,嗓音洪亮地请安,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只有刻板的恭敬。

苏雅的大脑迟钝地运转着。福晋……对了,她是乌拉那拉·舒雅了。

一股宿醉般的钝痛袭击着她的太阳穴,浑身更是像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酸痛难当。

她艰难地想撑起身子,旁边的丫鬟眼疾手快地搀扶住她,动作熟练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道。

“福晋,您慢些。”丫鬟的声音细细的。

“什么时辰了?”苏雅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回福晋,卯时三刻了。”嬷嬷站起身,腰板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地扫过苏雅,“今日是您大婚第二日,按规矩,辰时正刻必须到永和宫给德妃娘娘请安。时辰不早了,请福晋即刻起身梳洗。”

卯时三刻?

苏雅换算了一下,不到六点!

天还没亮透呢!这比甲方临时通知早上七点开视频会议还要命!生产队的驴也没这么使唤的!内心疯狂吐槽,身体却只能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丫鬟们从床上扶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苏雅感觉自己像个被摆弄的木偶。

两个丫鬟手脚麻利地给她净面、梳头。

坐在冰冷的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苍白、陌生又年轻的脸,苏雅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就是乌拉那拉·舒雅?镜中人的眉眼清秀,带着点稚气,但眼神空洞疲惫,唇色黯淡。

丫鬟的手很巧,但动作毫不温柔。先是用一种气味刺鼻、滑腻腻的头油将她乌黑的长发抹得一丝不乱,紧贴着头皮,苏雅感觉自己的头发被扯得生疼,头皮绷得发麻。

接着,一个沉甸甸的、缀满了点翠珠花的巨大旗头被牢牢地固定在头顶,脖子瞬间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她几乎能听到颈椎在呻吟。

最后,被塞进一双足有十厘米高的花盆底鞋里,苏雅刚站起来就一个趔趄,幸亏丫鬟死死架住了她的胳膊。

“福晋当心。”丫鬟的声音没什么波澜。

苏雅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层层叠叠、绣工繁复的锦缎旗装,颜色是符合身份的深紫红色,却沉重得如同枷锁。

这身行头,少说十几斤!简直是把一套实木家具穿身上了!

她试着迈了一步,花盆底鞋歪歪扭扭,重心极难掌握,每走一步都像是踩高跷,随时可能摔个五体投地。

她不得不紧紧抓住丫鬟的手臂,把自己大部分重量都压过去。

“请福晋先熟悉一下请安的礼仪。”

嬷嬷的声音如同教导主任般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见到德妃娘娘,需行三跪九叩大礼。老奴示范一次,请福晋仔细看着。”

嬷嬷走到屋子中央,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换上了无比恭敬虔诚的表情。

她先是双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然后俯身,以额触地(咚的一声轻响),直起身,再重复两次(咚咚)。

跪拜三次后,站起身(动作依旧利落),向前迈一小步,再次跪下(咚),重复俯身叩首(咚咚咚),如此循环三次。

苏雅看得眼花缭乱,膝盖和额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这流程……活脱脱就是一套高强度的广播体操!

分解动作:跪地砸脑袋三连击,起立,向前一步走,再来三连击……嬷嬷示范完毕,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请福晋演练。”

苏雅头皮发麻,顶着沉重的旗头,踩着高跷般的鞋子,在丫鬟的“搀扶”(实则是强行按着)下,笨拙地模仿起来。

膝盖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每一次俯身叩首,旗头的重量都狠狠压着她的颈椎,眼前阵阵发黑。

动作更是歪歪扭扭,毫无仪态可言。

嬷嬷在一旁不断皱眉纠正:

“福晋,腰要挺直!”

“叩首要实,额头要触地!”

“起身要稳,不可摇晃!”

“步子要小!要轻!”

苏雅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无形的线操控着,进行着这场荒诞的表演。

每一次“咚咚”的叩首声,都像是砸在她残存的现代灵魂上。

这哪是请安,分明是酷刑!

比连续开三天头脑风暴会还折磨人!

汗水浸湿了她额角的碎发,后背也一片濡湿。

终于,在嬷嬷勉强点头后,苏雅被半扶半架地塞进了一顶两人抬的青呢小轿。

轿子空间狭小,颠簸得厉害。苏雅靠在冰冷的轿壁上,揉着酸痛的膝盖和脖子,内心一片悲凉。

透过轿帘的缝隙,她看到外面是狭窄的宫道,高高的红墙隔绝了天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不知颠簸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下。

苏雅被扶出来,眼前是一座规制更高的宫殿,匾额上写着“永和宫”。

空气似乎比刚才更加凝重肃穆。

一个穿着体面、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迎了出来,眼神在苏雅身上扫了一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四福晋请随奴才来。”太监的声音尖细,没什么温度。

苏雅深吸一口气,顶着沉重的旗头,努力稳住脚下的花盆底,跟着太监走进殿内。

一股浓郁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殿内陈设更为华贵,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

正中的紫檀木宝座上,端坐着一位宫装丽人。

她看起来四十岁上下,保养得宜,皮肤白皙,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但此刻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里,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猜不透心思。

她穿着深青色绣金凤纹的吉服,通身的气派雍容而疏离。

这就是德妃乌雅氏?胤禛的生母?未来的太后?

苏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按照嬷嬷教的,她走到殿中合适的位置,努力回忆着动作要领,跪下,俯身叩首:“儿媳乌拉那拉氏,恭请德妃娘娘金安!”额头触到柔软的地毯时,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起来吧。”德妃的声音响起,温和,却没什么暖意,像隔着一层冰。

苏雅谢恩,在丫鬟的帮助下艰难地站起身。

也许是跪久了腿软,也许是花盆底鞋实在难以掌控,起身时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幅度不大,但足够明显。

就在她试图站稳时,德妃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那抹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四福晋瞧着气色不大好?这礼数上……似乎也略显生疏了些。”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细针一样刺人,“方才起身不稳,怕是叩首时心不够诚,礼数也欠了些周全?这大婚第二日,规矩体统,可是半分都马虎不得。”

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们,眼观鼻鼻观心,但苏雅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嬷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完了!刚入职就被大老板抓到考勤不合格!

苏雅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强撑着再次屈膝,声音发颤:“儿媳知错,请娘娘责罚。”

她心里清楚,德妃这是故意在给她下马威,那多磕的半个头,不过是借题发挥的由头。

“罢了。”德妃端起手边的青花盖碗,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年轻媳妇儿,慢慢教吧。只是四阿哥最是重规矩,福晋在他跟前,可要仔细着些,莫要失了体统,惹他不快。”语气轻飘飘的,却字字诛心。

苏雅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屈辱、惶恐、还有一丝被刻意刁难的愤怒,在她胸腔里交织翻滚。

接下来的时间,苏雅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德妃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关于她身体如何,府里是否安顿妥当,语气始终淡淡的。

苏雅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用最简洁恭敬的话回答,唯恐再被抓到错处。

殿内檀香的味道浓得发闷,沉重的旗头压得她脖子快要断掉,花盆底鞋让她的双脚如同踩在刀尖上。

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终于,德妃像是倦了,挥了挥手:“行了,你也乏了,跪安吧。”

“谢德妃娘娘。”苏雅如蒙大赦,再次跪下叩首,这一次动作更加标准,也更加沉重。

起身时,膝盖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栽倒,幸好旁边的丫鬟死死架住了她。

被半搀半拖地弄出永和宫,重新塞进那顶狭小的轿子里时,苏雅浑身脱力,瘫软在轿壁上。

轿帘放下,隔绝了外面冰冷的目光和压抑的空气。轿子开始摇晃着往回走,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她浑身的酸痛。

这日子……没法过了!

绝望和委屈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袖袋深处——那里藏着昨夜在枕下摸到的那个硬物。

指尖触碰到带着锯齿边缘的塑料包装和里面坚硬的块状物时,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了上来。

回到那间华丽而冰冷的“新房”,屏退了所有下人。

苏雅几乎是扑到梳妆台前,颤抖着从袖袋里掏出了那个东西。

果然是一块压缩饼干!

还是她加班常备的那种军用高热量型!

银灰色的包装袋,印着黑色的“09式压缩干粮”字样,右下角的生产日期赫然是“2025年7月”。

她死死盯着那个日期,2025年……

这是来自她世界的、唯一的、真实的物品!

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苏雅近乎粗暴地撕开包装袋。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油脂和面粉烘焙的朴实香气冲散了房间里的药味和熏香。

她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咬下去!

嘎嘣!

坚硬的口感,熟悉的、带着点咸味的麦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这味道,平凡得甚至有些难吃,却在此刻给了她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和真实感。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饼干粗糙的碎屑,糊了满脸。她一边无声地流泪,一边发狠地咀嚼着,像是在咀嚼这操蛋的命运。

007就007吧!

老娘当年能卷赢全公司拿到S级绩效,就不信卷不赢这破清朝!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从心底升起。

她抹了把脸,泪痕未干,眼神却不再是一片茫然。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丫鬟小心翼翼的通禀声:“福晋,四爷身边的苏公公来了,说四爷落了件要紧的东西在您这儿,让奴才来取。”

苏雅一愣,胤禛落了东西?她下意识地低头,目光扫过凌乱的床铺。

在揉成一团的锦被边缘,一点温润的光泽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拨开被子,一枚触手生温、莹白细腻的玉佩静静地躺在那里。

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着简洁的云纹,系着明黄色的丝绦。

她拿起玉佩,入手温润。

翻到背面,上面用极其刚劲锋锐的笔法刻着四个小字——“戒急用忍”。

苏雅的目光死死地定在那四个字上,瞳孔骤然收缩。

那笔迹……那转折的力道,那收笔的习惯……

怎么会?!怎么会和她在现代那个吹毛求疵、要求多如牛毛、让她恨得牙痒痒的魔鬼老板的签名……

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