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心梗，却也危在旦夕
手机短信又响，我打开手机上的微医APP，这是一位24岁的小伙子，姓杨，供职于杭州支付宝总部，说起来也巧，他最近被派驻到我院，正在配合我院线上支付的工作。
说起医院付款窗口的超长排队，相信很多人都感同身受。缴费窗口由人工操作，不但耗费时间多、效率相对低下，而且挑战很多病重患者长时间站立等候的耐性。因此，各大医院都不断完善在线支付技术，尽量方便患者和家属，力争做到扫码支付即刻到账。
我院每天常规门诊就诊量接近两万，就算每位患者平均只付款三次，财务往来流水也超级庞大。所以，小杨已经在我院待了半年了。他原本计划忙到小年夜再回杭州，结果，新冠疫情暴发，只能滞留上海，他索性在租住的房子里继续加班。昨晚工作进展顺畅，他凌晨才躺下。可是，没睡三四个小时，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胸痛惊醒。
“程医生，我有没有危险啊？需要去医院看病吗？”小伙子心中惴惴不安。是啊，现在来医院，那是冲向暴风眼，但是，万一有问题，独自待在租住屋里也很危险。
我问他有没有血压计，他说没有。
我说:“你自己搭搭脉，心跳是多少？”
小杨搞了好一会儿才说搭脉成功，脉率很快，一分钟超过100次了。“程医生，我心跳这么快，是不是吓出来的？”聊了几句之后，毕竟年轻，还说得出笑话。
我没搭话。
年轻男性，身高172厘米，体重172斤，超重；支付宝的IT技术男，久坐不动；独自居住，熬夜加班，餐饮乱吃，生活规律肯定一塌糊涂；一年前求职支付宝的时候体检过，所有指标都正常；现在突发胸痛、气短、呼吸不畅、心跳加快，究竟是怎么了？
思考片刻，我说:“小杨，你戴好口罩，去我院急诊吧。”
“啊？！”小杨慌张了，“程医生，我难道真有事吗？我还没女朋友呢！”
我心想，你小子现在有点情况不妙，万一被我估准的话，小命都有点问题，还想着女朋友呢。“先去查清楚，面包会有的，女朋友也会有的。”我叮嘱他，“去了急诊，一定要讲清楚你的情况，最起码做心电图、抽血化验心肌标志物和D-二聚体！”
“D啥？”
我说我会把建议以文字发送，好就好在他就租住在小木桥路，距离我院急诊也就三五分钟的路程:“你别耽误了，慢慢走过去吧，最好敲门看看隔壁邻居能否帮忙陪一下。哦，还有，万一待会儿你胸痛持续超过20分钟而且疼得很厉害，那还是打120吧！”
我这么一说，小杨更加慌张了:“程医生，我有这么严重吗？这才几步路还叫救护车？！我可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去过医院，我不会出大事吧？”
我说:“有任何问题联系我！”
小杨告诉我他的身高体重之后，我立即有种直觉，这个小伙子的胸痛不能等闲视之。
胸痛是一种非常常见的症状，表现为胸部的疼痛感，引发原因多种多样。一旦胸痛，老百姓首先想到的是心脏病。确实，各种心血管病变都可能引发胸痛，譬如急性心肌梗死、心肌炎、心包炎、心脏瓣膜病等，不过，胸壁急性皮炎、肋间神经炎、胸膜炎、自发性气胸、食管炎、食管裂孔疝乃至肝脓肿等非心脏病变也会导致胸痛。
在这些疾病中，最为凶险的当属“臭名昭著”的胸痛三联征:急性:心肌梗死、肺动脉栓塞以及主动脉夹层分离。
随着医学科普知识传播以及人们健康意识增强，大家对急性心肌梗死和主动脉夹层分离都有所听闻，但多数人不太了解的是，肺动脉栓塞的发病率近年来在我国也呈逐渐上升趋势。
肺动脉栓塞，顾名思义就是血液中的血块，堵住了肺部的动脉。
我们知道，正常人体内的血液表现为液体形态，如果出于各种原因譬如肥胖、高龄、吸烟、长时间制动（就是长时间处于静止状态）等，或者凝血功能不太正常，血液就容易凝结成血块。这些血块形成之后，会在血液中随波逐流，当抵达口径较小的血管时，就可能嵌顿堵塞，造成动脉栓塞。
这种疾病刚刚被发现的时候，曾被命名为飞机“经济舱综合征”。长途航空旅行的时候，空间有限、座位狭小，长时间不活动肢体，有些人会在腿部形成血栓，随血液流动堵塞肺部动脉，到下飞机的时候发病，这时候要将患者以坐姿维持原状抬下飞机。因为如果此时变换患者体位，弄不好造成栓子游走，严重者即刻毙命。
所以，在乘坐长途汽车或者越洋飞行的时候，千万不要一屁股坐下去再也不动弹。汽车停靠加油站的时候，尽量下车走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飞机上间隔几个小时也应该起身走动晃悠两圈，如果不好意思惊扰周围乘客的话，不妨原地活动下肢，譬如坐在位置上，踮起脚尖，略微抖动膝盖，上下起伏几十次。别小看这么不起眼的动作，它能在很大程度上帮助下肢血液循环流动，防止血栓栓塞。
以前，肺动脉栓塞在我国发病率相对较低。而近年来，伴随国民经济的改善以及生活方式的演变，动脉栓塞性疾病也逐渐浮出水面，成为各家医院胸痛中心的“常客”。
需要重点提醒的是，高血压患者、糖尿病患者、口服避孕药者、孕产妇、肿瘤患者、脑中风患者、脊髓损伤患者、重症骨科患者等需要长时间卧床者以及植入起搏器和留置中心静脉导管的患者必须格外当心。
另外，武汉前线最新的临床观察表明，感染新冠之后，病毒会破坏患者的凝血机制，有一些患者出现多脏器栓塞的情况。所以，血栓栓塞性疾病其实无处不在。
特别需要提醒的是，肺动脉栓塞，是心血管危重急症之一，如不及时抢救，死亡率高达40%。
支付宝小杨说胸痛、气促，脉率加快到100次/分以上，我马上意识到他应该到医院进一步排查。
果不其然，他到急诊之后，两次检测D-二聚体指标渐次升高。D-二聚体是血液中的一个凝血相关指标，发生肺动脉栓塞的患者，该指标升高的概率为92%92%～100%100%。此外，心电图提示小杨窦性心动过速，ST-T改变，血气氧分压降低。如要确诊，最方便快捷的方法是肺动脉CTCT。
这不，支付宝小杨的肺动脉CT结果出来了，他说:“程医生你看看，我到底什么病？”
我一瞅，好家伙，他右下肺动脉远端和右上肺动脉远端都有血栓形成，还好让他及时去医院，如果就这么一个人待在出租屋里，真的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血栓这玩意儿一旦形成，就好比启动了潘多拉魔盒，如果不及时处理，在血栓的表面还会继续形成血栓，而刚刚形成的新鲜血栓十分柔软娇嫩，在血液的冲刷下，特别容易脱落，在血液的河流中撒着欢横冲直撞，简直就是游走的魔鬼。
血栓栓塞性疾病的原因也是多重的，饮食习惯的改变是其中重要的一条。我们中国人以前饮食习惯以粟米、蔬菜、瓜果为主，这一方面是受传统文化的影响，一方面也是囿于经济条件，没钱天天大鱼大肉。现在生活改善了，炒菜不用算计食用油了，每天无肉不欢了，尤其年青一代喜欢西式餐饮，动辄烤鸡腿、汉堡、可乐、奶昔、炸薯条，食谱的改变与疾病谱的变迁息息相关。在这种背景下，原本少见的血栓栓塞性疾病现在也登上了我国居民常见疾病谱的大舞台。
我迄今记得十多年前的一位患者。
那是一位六十多岁的阿姨，首发症状是左侧小腿突然剧痛，因为她既往有糖尿病，急诊的同事给她化验血液的同时也开了心脏超声检查。
看到她的心脏图像时，我整个人都不好了，因为她的心脏图像实在太诡异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之前也没有在文献和教科书上注意到过。
人的心脏是个空腔脏器，有四个房间:左心房、左心室、右心房、右心室。位于左心房和右心房之间的那堵墙，就是房间隔。正常人的房间隔在心脏超声仪器的屏幕上，表现为一条细细的条带；而这位阿姨的房间隔条带明显增粗不说，在条带的左右两侧分别漂浮着十余根粗细不均、长短不一、大小不同的絮状物，它们在左右心房的血液中慵懒地漂动着，仿佛是古希腊神话中蛇发女妖美杜莎狞恶的头发。
后来证实这是一例左右心房内血栓形成，这些条絮状的血栓都是从房间隔上的一个小孔——卵圆孔发出。
血栓是柔嫩的、脆弱的，在心脏搏动的时候断裂脱落，跟着血流漂流播散，堵塞了下肢的动脉，引发了急性栓塞，因而下肢红肿热痛。
我追踪过她的病史，她起病之前刚从加拿大回上海，确实跟长途飞行有关，但不能算是典型的飞机“经济舱综合征”，因为她的血栓不是首发在常见的下肢静脉，而是从心脏起病，真是太危险了！
经过溶栓抗凝治疗之后，这位阿姨康复出院，临走的时候还专门来找我，送了一盒很好吃的巧克力曲奇。
不过，还有很多血栓栓塞性疾病患者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轻者致残，重者死亡。所以，肺动脉血栓形成是心血管的危急值，一旦发现，必须马上治疗。
我告诉支付宝小杨:“病情确实有点重，不过你人已经在医院了，千万稳住别慌，马上就会有医生去找你，将你收治入院。住院之后会立即应用溶栓药物，你发现得早，疗效不会差的！”
小杨如释重负地嚷起来:“我真是命大！要不是到线上问了你，我说不定就在出租屋里一脚去了！”
我心一沉，是啊，小杨是确诊能获救了，但就在这个时候，遍布全国，无法预料还有多少凶险的急性心肌梗死、主动脉夹层分离以及肺栓塞的患者正在发病，他们如果不能顺利地前往医院抢救，很可能在担心害怕和犹豫中死于非命。
还有像睿毅爸爸那样的肿瘤患者，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也会发生心血管意外。
所以，我们医生除了奔赴前线，除了线上义诊，还应当做更多有价值的事情——我们正在紧锣密鼓筹划的“肿瘤患者心脏毒性在线评估小程序”得赶紧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