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传统情节理论的重要影响

俄国形式主义在缘起与发展过程中，高举反抗的大旗，尖锐地批评了传统文论的不足，当然，这种批评绝不是纯粹单向的关系，其实形式学派也从中吸收了合理的内容。这里容易产生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传统文论的影响如此巨大，而形式主义这样特立独行的学派能够形成，是历史的必然还是偶然。在对学派产生的根源认识的过程中发现，这种文学研究的转向一方面是文学自身内部发展规律的推动，如传统文学的发展已经取得较突出的成绩，在原来的阵地创新越来越艰难等原因推动文学自身也在寻求改变与突破。另一方面形式学派这群年轻的小伙子也受到了西方许多理论家的影响，其中较有代表性的如亚里士多德、胡塞尔、维谢洛夫斯基、库尔德内、索绪尔等重要的理论家。在情节问题上，形式学派受到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与维谢洛夫斯基的历史诗学的影响较大。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提出有关情节的理论，并大大提高了情节在叙事类文本中的地位，影响了西方叙事理论长达两千余年，可谓奠定了西方叙事理论中有关情节理论的重要基调。维谢洛夫斯基诗学并未完全被形式学派接受，在批评其不合理思想的同时，也深受其情节理论中合理因素的影响。

亚里士多德的诗学理论是西方诗学的重要源头之一，其中的叙事理论对西方叙事理论的影响不言而喻，其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虽然经历了多次转变与突破，但至今仍然有亚里士多德的重要影响，很多研究的问题都源自亚氏。形式学派的叙事理论虽然是在反对传统叙事理论的基础上提出的，但在情节理论上却受到亚里士多德的重要影响和启发。尤其在什克洛夫斯基的著述中，多次大段引述亚氏《诗学》中的观点展开讨论，并在其基础上提出自己的观点。当然，什克洛夫斯基等人对于亚氏诗学中的观点并非全盘接受，但从其著述中难以找到对他的直接批评，对于其与学派不一致的观点，学派并未像对其他传统文论一样直接毫不留情地抨击与批驳，而是大多采取避而不谈的策略。亚氏对形式学派，尤其对什氏的影响最深远的当属情节理论。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第六章中对悲剧进行界定，将其看作对行动的模仿。同时对悲剧的构成成分做了具体介绍，“整个悲剧艺术的成分必然是六个——因为悲剧艺术是一种特别艺术——（即情节、‘性格’、言词、‘思想’、‘形象’与歌曲）”，在这六个成分中，“最重要的是情节，即事件的安排；因为悲剧所摹仿的不是人，而是人的行动、生活、幸福，[〈幸福〉与不幸系于行动]；悲剧的目的不在于摹仿人的品质，而在于摹仿某个行动……他们不是为了表现 ‘性格’而行动，而是在行动的时候附带表现 ‘性格’。因此悲剧艺术的目的在于组织情节（亦即布局），在一切事物中，目的是至关重要的”。[12]将情节看作悲剧作品中最为重要的因素，甚至可以说，没有行动就没有悲剧，但没有“性格”等要素，悲剧依然可以存在。这种对情节的重视在西方的影响较大，并在形式学派这里将其推向高潮，上升到本体层面，情节形式甚至成了叙事类作品的代名词，亚氏悲剧理论中与情节并列的其他诸要素在什氏这里成了情节形式的构成要素，已经不再是同一层面的存在。

作品中描写的行动并不是生活本身，亚里士多德认为“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写已发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13]当然，一定要符合“可然率”或“必然率”。什氏也认为“艺术充满了预言，它基本能意识到将要诞生的，尚未出现的新事物”。[14]文学作品虽然表现的是人的行动，但并不照搬生活，而是探索生活的规律，这为作家的创造提供了更大的发挥空间。

既然情节对于悲剧如此重要，接下来亚氏自然将情节的布局作为重要的研究任务，他主要围绕情节布局中的突转与发现、矛盾与冲突等问题进行阐释。这对形式学派影响较大，什氏等形式主义者在叙事理论中对叙事手法也是极为重视，尤其陌生化理论的提出，更为其叙事手法的建构提供了总体规范。同时，什氏在《关于小说的小说》中对亚氏《诗学》中关于矛盾的强调十分认同，他认为托尔斯泰作品中的矛盾就是引燃世界的火柴，假如没有矛盾，该世界是无法被理解的，新创造的艺术形式只有在真实创造的新的矛盾之中才能呈现，如《十日谈》的出现根本上就是由于社会道德变成了有争议的存在。

当然，亚里士多德对什克洛夫斯基的影响并不限于上述情节理论，同时在人物之间的关系、文学语言等问题上都有重要影响，但在亚氏铺垫的情节之路上，什氏等形式派学者不仅进一步发扬光大，更呈现出了自己的特色。

维谢洛夫斯基是俄国历史诗学的奠基人，也是俄苏比较文学的开创者，对俄国诗学领域产生了巨大影响。他既是俄国传统诗学的集大成者，但同时对20世纪俄国诗学理论的发展也具有重要的启示和影响。维谢洛夫斯基对于俄国诗学领域的作用十分重要，俄国形式主义作为20世纪西方诗学理论的奠基性存在，其诗学理论的建构自然无法绕开维氏的影响。日尔蒙斯基是维谢洛夫斯基的嫡传弟子，是维氏历史诗学的重要研究者，并对其做了进一步发展，在自己的诗学理论建构中深受其影响。什克洛夫斯基的诗学建构中虽有对维氏的反对，较有代表的如他的“母题”理论就受到什氏的强烈反对，但依然不能回避维氏对形式学派诗学理论建构的影响，尤其在情节结构理论的建构就有维氏的影响和启发。形式学派吸取了维氏情节观的合理因素，首先摒弃了维氏重点讨论的“母题”和情节理论，首创了本事—情节理论，完全摒弃了民俗等内容；其次，吸收了维氏对情节形式建构中的理念，强化了情节建构手法等内容。